那是曾经靖王捧在心头爱怜的人,如今竟也弃如敝履如此折辱。
这样的消息不出一天就会飞遍整个京城,他眼里却已仿佛视羞耻为无物,只剩下楚倦一人。
楚倦一开始的速度极慢,是成心想让所有人都瞧见他的丑态,走过一段路以后骤然加快步伐,他步履从容温暮归却跟的极为吃力,终于在下某处楼梯时从上头滚了下去。
楼梯不高,摔下去嗑在腰背之上,从温暮归的目光里只能看见楚倦的背影,自始至终未曾回头。
似乎就算他摔死在身后也是罪有应得,他不会回头的,如果自己跟不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温暮归一点一点撑起发抖的双臂,用四肢爬着跟上那个人的步伐。
靖王得陛下盛宠,靖王府也偌大一个,他就那样跟了一路,跟到膝行过后的路都是一片血迹,跟到膝盖磨的血肉模糊,跟到了楚倦某处姬妾的院门外。
靖王府上各处送来的美人何其之多,有陛下赏赐,旁人进献,有些明知是细作也照常养着,府上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但那些漫长的年岁靖王只有过一个人,那个人是温暮归。
现在不再是了。
在楚倦踏进去被身后跌跌撞撞追过来的狗轻轻扯住了衣角,他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模样,最后急红了眼眶。
“狗、狗狗也可以......”
我也可以,所以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去找其他人?
楚倦垂下眼帘,甚至懒怠看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极讥讽的笑:“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管本王的事?”
靖王生了一副极浓的容颜,不同于温暮归清雅温柔的风流俊雅,而是承袭自靖王母妃浓烈的容颜,眼眸深邃而威严,挑起一抹笑时又让人难以招架,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冰冷。
几乎话音刚落,一脚便踹在了温暮归心口。
他那一脚极重,温暮归几乎立刻就往后倒去,手掌受剧痛松开,额头嗑在门槛之上,他不知道是因为那一脚踹的太重还是因为心里的疼蔓延上来,在那一刻他只觉得心脏都碎裂开来,无数糜烂的血肉在胸腔中翻滚。
他就那样跪在门外望着一轮月亮,心里像是被刀剜开一条口子,不尽的鲜血就流淌出来,他以为自己不会痛的,以为任何刑罚他都能受得住,原来不是。
他宁可遭受千万遍鞭打,也不愿意听这一晚上的颠鸾倒凤。
女子时高时低的声音,每一声都叫他疼的几欲死去。
他近乎自虐一般的听着那些声音,哪怕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在某些时候他想推开门闯进去,又觉得如果真的看见那些画面,他会立刻死去。
再没有什么比那一夜的时间更为漫长,比他失去楚倦的整整十年更为漫长。
——
出身青楼的女子尽职尽责的隔一段时间便喊两声,营造出春宵苦短的气氛,偶尔的抬眸瞧见不远处秉烛处理公事的男人,只露出一个颀长背影就足以令人心折。
不由心底好奇,她叫的嗓子都哑,他当真还能如此淡定的看公文吗?
然而一直到她实在喊累睡了过去,楚倦翻看文书的手指都未曾停下。
外头传来一声忐忑的不知是否打扰的声音:“启禀王爷,温大人昏过去了。”
毕竟不是娈宠而是当朝四品大员,他们也不知如何处理,若是王爷睡着了他们再想其他法子,但肯定得先问过王爷。
许久,那扇门被推开,温暮归就蜷缩在那扇门前,嘴角已叫他自己生生咬破,哪怕痛到如此境地,仍未敢出一丝声来。
只有鲜血从嘴角蜿蜒,他蜷缩成一团,五指僵硬蜷缩死死揪住心口的衣裳,面色如纸般惨白。
那晚月色太过凉薄,楚倦想,他到底是因为那一脚痛昏过去,还是心痛若死。
那到底该是怎样钻心的疼?
在某一刻楚倦很想伸手触碰一下昏迷当中的人,想要触碰那笼罩而下的痛苦,但最终未曾伸手。
他这一生,似乎都从未感受过那样痛楚的时刻。
第117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温暮归昏迷了一天一夜, 中间一度断了呼吸,太医院太医过来一群都不敢拍着心口说能把人救回来,楚倦眸色冷沉, 低骂一声:“废物。”
为防天命之子早死世界坍塌特意去请了早已告老还乡的章太医过来。
老太医胡子一大把了,心格外慈悲, 颤颤巍巍的痛骂谁人下这么狠的死手,那当心一脚伤了心脉, 差点就要了温大人一条命去, 歹毒,实在是歹毒啊。
楚倦掀起眼帘吹开茶汤,闻言没说话。
庄恒连忙过去咳嗽一声,示意老太医您可快些闭嘴。
老太医久居府中年纪大消息不大灵通,耳朵还不好, 还以为温大人依然是靖王的心头肉, 很是痛骂了一番对温大人施此酷刑之人,料想靖王必会严惩,庄恒实在听不下去, 推着老太医赶快出去了。
出去时热心太医还在表示庄将军咳嗽这么久,莫不是也染了风寒?要不要老朽为您把把脉?
声音消失在回廊当中, 日已薄暮, 侍从也已恭敬退下,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浩荡秋风里微弱的声音,是温暮归在无意识的喊他的名字。
昨天夜里温暮归突然断过一阵呼吸, 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 后来窗幔掀动, 昏迷不醒的人苍白的手指骤然攥紧窗幔。
楚倦在窗边闭目养神, 神色端凝, 听见响动微微掀开眼帘,霜色的月光落在这尊贵以极的人眼睑,犹如秋色深处那一点寒芒,初雪倾落。
温暮归不知怎么的从将死当中撑坐起来,就那样痴望着他,像是亘古未曾这样见过他一般,又像是想将他刻骨铭记。
许久才猛地重重咳嗽起来,鲜血从他嘴角不停滚落,他望着楚倦,突然弯起眉眼,尽力展露出一个笑来。
太医院说那兴许是温暮归的回光返照,只是想了却未竟之愿,可他却从那一刻起起了生念,于是又兜兜转转活了下来。
在此后经年无数次命悬一线,温暮归都是靠想着这一幕支撑下来。
他当时想,若楚倦当真那样恨他,觉得他只是个累赘不想再要他了,他便去死的,他只是临死想再见楚倦一眼,睁开眼看见那个人坐在窗边时却又舍不得了。
自己重病将死那一刻他守在自己身边,那么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刻,是真的念过他?
又想我死了,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点难过?
而楚倦听着病重的人浑浑噩噩的声音,却只是想,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救温暮归,包括温暮归也这样以为,只可惜他是最不能救他于水火的人。
温暮归病好的差不多的那一日楚倦难得过来见他,一身绛紫蟒袍威严而倨傲,除了靖王这样的人恐怕也无人能够压得住这样的颜色。
温暮归披着衣裳坐在窗前,秋日已深,他病中似乎格外怕冷,手里早早拢了手炉,一场病让他更瘦削了些,下颌骨突出的线条在秋日里显得有些萧索。
见楚倦过来他伸出手把捂的暖热的手炉递过去,声音依然是温顺的:“天气冷了,王爷暖暖手。”
其实这样的天气除了他这样从骨子里就虚冷的人外并没有人会觉得冷,他递过去楚倦没接,少倾就反应过来收了回去。
“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一从这里出去,这辈子不再靠近靖王府。”
门已经打开了,门外庭院深深,杏黄的银杏叶纷纷扬扬的落在庭中,是一秋萧瑟的寒意。
温暮归不假思索的道:“我选二。”
反正是不可能离开你的,不愿意,不可能。
甚至不问一句二是什么,楚倦漆黑的眼凝视着他,声音薄冷:“二,辞官安心做本王的狗,没有本王的命令,这辈子都不能爬起来。”
一辈子只能跪在脚下,不能爬起来。
放弃他一辈子渴求的仕途和满腹经纶,治国理政的梦想,做一个任人折辱的笼中鸟,温暮归是胸中有沟壑的人,怎么会将自己放低到如此地步?
这是十足的羞辱,但真正狠的却是辞官,断了温暮归最后的退路,他可以为了虎符委曲求全,可是辞官当娈宠那就是无可挽回,他一生清誉都要毁的干净彻底,沦落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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