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那个处处维护他的少年对他说,薄长烬,你就是个怪物。
“你,不能这么说......”他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绝望,他透过时间的缝隙去抓住楚倦的衣袖,“我是没有感情,我没有爱和恨,是你把我拉下了神坛!”
他微微仰着头,盈满了液体的眼眶似乎马上就会坠落,他讲道理似的,极尽温和的同他说:“你、你不能,在拉我走进你的陷阱以后,再说我是怪人。”
“我有感情,你知道,”高华清冷的神之子把掌心按在自己的心口,眼眶蔓延出血一样的红,再一次重复:“你知道的。”
这个世上只有你,不能说我是怪人。
年少的楚倦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他沉思着,很久慢慢的慢慢的露出一个微笑来,他摇摇头说,“我不信。”
“除非......”少年偏过头,漆黑的眼眸像蒙了一层雾气,是单纯炙热的少年眼眸,胡闹一样的开口,“除非,你让我进入你的精神图景,眼见为实。”
他离他那样近,依然是薄长烬记忆里那个喜欢他不加掩饰的少年,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少年楚倦的眼睛。
盛满了对他的爱意的眼睛。
他没有答应,少年眸色暗淡了一瞬,有些受伤的模样,默默转过了身:“如果不行......”
薄长烬的心像是碎石滚落碾压过的疼,无数的棱角磨的让他发不出声音,他很怕那双记忆里漆黑的眼睛会离开他的视线,回到那双冰冷的,憎恨的,厌恶的眼睛。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听见自己说好。
薄长烬一直想,如果他回到的不是最后生死一线的时候就好了,回到最初的时候,楚倦最爱他的时候,少年受伤他会给他治疗,为他上药,会在繁加城定情的节日里主动吻上尚且年少的少年。
楚倦那样喜爱他,他把所有的喜欢都补给他,那时候所有亏欠未曾发生,恩怨都未有雏形。
这样喜欢他的楚倦,离开他太多年了,远的让他看见都会疼到无声哽咽的程度,他控制不住去接近失望的少年,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当时的自己能对失望的哨兵伸出手,握住他的掌心,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楚倦进入了薄长烬的精神图景,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荒漠雪原,漫长不见尽头,他涉足到第一瞬间是冰冷刺骨,他看见无尽的白,骤然的曝光让他眼前一片空白。
薄长烬牵着他的手一路往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又也许根本没有尽头。
精神图景是哨兵或向导的具象化的精神世界,薄长烬该是怎样一个冷硬无情的人才有这样一个看不见任何生气的精神图景。
薄长烬牵着他的哨兵一路走过雪原,这里在下着雪,大雪纷飞落在少年的肩膀上,终于在遥远处出现了唯一的生灵。
那是两个互相搀扶的少年,浑身溃烂满是血污的向导被他的哨兵抱在怀里,用体温取暖,他不嫌他丑陋罪恶,不嫌他怪异不容于世。
哨兵背着向导,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在茫茫雪原,被深坑绊倒第一时间是做向导的垫脚石,向导发了高烧,烧的浑浑噩噩,哨兵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喘息,而后低下头将冻紫开裂的唇角小心翼翼贴在向导溃烂的额头。
“我会带你走出去的......”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为了他的向导,因为这个人在身边,所以所有的苦都可以承受。
他们依偎在一起,在漫长的雪原里长途跋涉。
那是,在前往拉尔雯庄园的楚倦和薄长烬。
少年的楚倦站在他身边,有些感怀的叹息,手指抚在向导的脸颊一侧:“你还没有走出去吗?”
十年倏忽,迈不过去的是永远不能释怀的心结。
然而事实上,他们谁都没能走出那场旷日持久暴风雪。
困住薄长烬的是这茫茫雪原,他永远困在楚倦最爱他的那一刻,一生走不出去,而楚倦一生困在拉尔雯庄园肮脏狭小的地牢,受着心上人背叛的折磨。
他们彼此都在作茧自缚,谁都没能真正释然,走出桎梏。
哨兵微笑着看向薄长烬,那双漆黑真挚的眼睛刹那间就变了颜色变成了深邃的蓝,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不是少年时的开怀和熠熠生辉,而是千帆过尽的淡然和刻骨冷漠。
他对薄长烬说:“傻瓜,我骗你的。”
下一刻,海东青从他身后突袭而来,带动无数风雪,青年的手掌变换,两指突出卡在喉结,刹那间就擒住了薄长烬的脖颈。
向导像是早有所料的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苍鹰狠辣的啄在他的肋骨处,而身前的青年手掌用力,将他整个人单手掐离地面。
窒息感让向导头皮发麻,不能呼吸,哨兵猛地用力,将他掼倒在地,溅起偌大一层飞雪。
“没有走出去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你一个人。”
少年的楚倦眉眼开始改变,脱离了记忆里温柔的少年影子,变得坚毅挺拔如同草原上坚强生长的树木。
“不、不要......”
薄长烬捂住脖颈,目眦欲裂,亲眼看着那个深爱他的少年被时光的风沙吹的四散,再也拼凑不回来。
楚倦仍然在靠近他,这是楚倦留的后手,从一开始,他就在刻意的伪装自己的精神图景,甚至骗过了薄长烬,为的只是在这一刻击杀他心中的幻像。
在精神图景内被哨兵杀死,这恐怕是向导最为屈辱的死法。
楚倦是聪明人,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在长达十年的牢狱之灾中毁的干净,能恢复十之一二已经是上天眷顾,哪怕用尽全力恐怕也敌不过薄长烬。
所以,他换了一个方向,他开始研究精神力,精确度方面他绝无可能战胜薄长烬,他只要出奇制胜,在一个薄长烬不设防的时机里对他动手。
万幸,他成功了。
他以为他成功了。
时间在精神图景内凝滞,阿隼的残影依然在半空,薄长烬躺在雪地里,只要靠近一分他就能分崩离析,可惜,楚倦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巨大的威压让人难以承受,如果这是在外界,此刻的楚倦大概已经被这可怖的精神力压的内脏稀碎,他的脊背在缓慢佝偻,像有千万斤重量猛地砸在脊骨。
楚倦膝盖轰然落地,艰难的阻挡着可怖的精神力入侵,然而根本没有用,他猝然明白,薄长烬在最艰难的伤痛里突破成为了黑暗向导,这种恐怖的精神力除了最强的黑暗向导之外没有人能做到。
强大的精神力宛如实质,席卷一切。
薄长烬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他哆嗦着手抱住精神图景里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哨兵,用一种痴迷而崩溃的声音呢喃着。
“不要挣扎,让我看看你,好好的看看你......”
他会找到症结所在,然后治愈好他伤痕累累的哨兵。
时间漫长的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草原上的大雨依然毫不停歇,打在摇晃的铜铃上,打在牧羊的绒毛里,哨兵不知何时颓然的垂下了头颅。
牧民们愤怒异常,精神力压制着让他们在泥地里难以穿行。
骏马下,向导抱着他的哨兵,朝圣一般虔诚,而后在某一刻眉心微颤,他睁开那双深邃冰蓝的眼,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瞳孔扩散开来。
“你不恨我......”
他彻彻底底的打开了楚倦的精神图景,楚倦的灵魂在他眼下一览无余,他的手在发抖,他捧起昏迷的人的脸颊,在大雨当中嘶声质问,状若癫狂。
“你为什么不恨我?”
“你恨我啊,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连恨都没有?!”
为什么,连恨都没有?
第78章 败犬哨兵
大雨滂沱,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诘问,他质问昏迷中的人,却像在扣问自己。
他对他连恨都没有, 哨兵的精神图景是今春新生的草原,是一望无际的天空, 是没有他的时候自在肆意的未来。
他从未出现在他想要的未来里,在楚倦的心里, 他合该已经死在天伽山脉, 或是无尽追杀之中,人死如灯灭,恩怨两消。
他怎么能够这么洒脱了?洒脱的让薄长烬在他的精神图景走遍了, 甚至企图用手指一寸一寸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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