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倦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殷今朝未必就认不出来他来,毕竟是那么多年朝夕相处,他只是在给自己找理由,找一个不那么绝望的理由。
今生的楚倦未曾爱上他,背叛也许理所当然,可若是那个人一直都是前生的楚倦呢?
楚倦搁下笔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抵在下颌前,与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对视,嘴角挑起一抹玩味却了然的笑:“是我。”
时至隆冬,约是因为室内炭火充足,楚倦仍只着一身白衣,利落漠然。
“与平阳郡主定亲之人是我,救下昭霖之人是我,背叛你投靠殷南烨的人也是我,陛下,是臣。”
“为什么......”
殷今朝的手没有放下来,只是颤抖的更为剧烈。
他很想透过这些年漫长的时光去触碰记忆里的人,想找出他跟那个人的区别,然而眼眶已经酸涩的睁不开。
当年永远站在他身后心疼他,守着他的人如何把他推向了不能回头的深渊,但凡他运气差分毫就要死在叛军箭下。
“为何?”楚倦没有躲开他的触碰,只是重复了一下他的疑问,半晌慢慢抬起头看着他,声音如淬毒的箭,自嘲的笑了一下。
“臣不自救,难道要同上一世一样,眼睁睁的等着陛下功成,而后狡兔死,走狗烹吗?”
殷今朝心中骤痛,滚烫的泪水从眼眶肆意流淌,却只能艰难摇头无力辩驳:“老师,我没有......”
“没有什么?不是你下的毒吗?异族奇毒千日宴,是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人会?又有谁人能下在我饮食起居当中?”
殷今朝喉间涌上腥甜,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那些过去的事翻江倒海一般涌来,他只能竭尽全力仰起头:“老师,弟子知错了,但是弟子真的没有......”
“我想回来好好待老师的,我想对老师好,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老师,包括我自己,我真的、真的没有再想毒杀老师,真的没有......”他的情绪几近崩溃,声音都要语无伦次。
楚倦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听着,看也不看他:“陛下觉得臣还会再信这些吗?”
“老师,我发誓......”
楚倦打断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垂眸看着地上狼狈至极的新帝,良久,目光却只是空落落的看着窗外,似是累极了:“臣不会再信了。”
——永远不会再信了。
傻子当一次就好,再有第二次就是愚蠢。
良久楚倦阖上眼,修长的双手疲倦的放在木椅两侧,轻声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冷宫救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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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暴君他后悔了
再多的话都没有这一句对殷今朝来的伤人至深, 楚倦说,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冷宫救下他。
只这一句话往昔数年都被盖过,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
殷今朝几乎是狼狈的逃出了九华宫, 出去的时候扶住门框几乎栽倒在地,魏和想斗胆上去搀扶,冷不丁抬起眼却看见新帝满面泪水。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殷今朝哭, 服侍这个乖戾皇子数年的内监忍不住讶然,原来殷今朝也是会落泪的。
那样暴戾恣睢稍不顺意便屠尽一切, 无可不得的小暴君原来也有束手无策之人。
那张容颜盛极的脸颊上泪水肆意, 而在他身后重重宫阙当中, 白衣青年犹如神祇双目微阖,好似永远不会再为这个人心疼。
天地之间只有风雪愈盛, 撕扯着鲜血淋漓的过去。
殷今朝这些日子过的并不算好,心力交瘁还要处置朝中诸事, 景德帝的丧事要处理的合情合理, 太子党羽和二皇子一党的处置也都要他一一裁决。
朝中勾心斗角,他又年纪尚轻 , 身后无母族支持, 前生尚有楚倦背后的陇西可以依靠,如今就剩下他孤身一人, 朝野不认他的声音极大, 后来就都做了重华宫阶下的亡魂。
杀一次朝臣大骂他手段阴狠非明君之相,那就杀两次、三次、有胆敢联系旧部意欲趁乱起事的诛连九族,杀到朝臣噤若寒蝉再无一人胆敢多言。
朝中老臣在短短一个月间换了数批, 沉寂多年的寒门学子被提拔上来,各州府虽暂时没有大的调动,但也只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在殷今朝的雷霆手段之下朝局暂时平稳下来, 一切百废待兴,景德帝在世时士族已然兴盛,如今砍了大批朝臣,剩下的世家暂时蛰伏,世家大族垄断了北魏的经济命脉,而殷今朝从不为人所制。
他永远信奉的都是绝对的权力掌控在自己手中。
其间楚倦也上过两道乞骸骨的折子,据说殷今朝瞧见的时候加重了伤势在龙椅上呕血,却到底还是让魏和恭恭敬敬的把折子送了回来。
不准。
楚倦骨节修长的食指敲着那封被打回来的折子,眉峰微聚,不辨喜怒。
003在天空中绕了一圈:“宿主在想什么?”
楚倦看着折子上的血迹,半晌冷冷道:“万恶的封建帝制。”
想走都走不了,还要看殷今朝同不同意,真是——
003:“......”
它还以为宿主会对殷今朝的伤势发表一点看法了。
“有什么看法?”楚倦把折子合上,不让那血迹继续待在视线里,“他是天命之子,总是不会出事的。”
所以又何须这样过来给他卖惨,让他看见他是有多凄惨?自己总不会再跟前生一样冒着风雪过去看他有没有受寒,抱着他去找太医。
过去数年,再想起来都是恍如隔世。
本应热闹的上元节今年也格外凄冷,景德帝崩逝,举国上下服丧服二十七日,不得大肆庆祝年节,这一年上元护城河少了满河的灯盏,多了无数草草裹了扔上乱葬岗的尸体。
九华宫的后窗正对着御花园到重华宫的小径,一般有什么议论楚倦凭借着003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如今围在一处分吃点心的小宫女正悄声议论着他。
“满朝都说囚在九华宫的那位是当今陛下的恩师,据说是跟随陇西李氏背叛了陛下,不晓得关这里做什么了。”
她们有幸偶尔在窗边见过那位大人几次,确实是位光风霁月的清润公子。
“该处置的都处置完了?贺大人好久没拖尸体出去了,好像就剩下陇西李氏在押未曾处置了。”
“说起来今日陛下是不是召见了陇西李氏?
“不知道还没有命在,我听说陛下活扒了二皇子心腹的皮,还有砍了双手双脚拖出去的了......”
那些酷刑吓的小宫女瑟瑟发抖,连忙捂住耳朵不敢听了。
当天傍晚魏和就领了陇西李氏族人来拜见楚倦,茫茫风雪当中外头他一家子人都到了,战战兢兢的跟他道上元节好,花朝和孟春也在里头,不敢说话,只是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最后是他的舅舅和母亲俯身道:“陛下宽厚,不计较李氏一时为奸人蒙蔽的罪过,只是罚了一年俸禄,如今我等不日就要回陇西,也请大人保重自身。”
跟随二皇子叛乱是何等重罪,其他人都是诛连九族不留活口,唯独对陇西轻轻放下,只是罚俸斥责这样的轻罚,说是盛宠绝不为过。
禁宫之内不便多留,话说完便随着魏和离开,倒是孟春和花朝忍不住悄悄回头又多看了楚倦几眼,眼眶都泛红。
他们走后殷今朝才现身,穿了一身漆黑如墨的龙袍,偏偏眼角带着一缕红,像是满园冰雪里那一点春色。
殷今朝手里捧了一碗小元宵坐自顾自坐在楚倦的身边,推了一碗给楚倦,热气腾腾的小元宵像是刚刚从锅里出来的,香气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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