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九州四海连我都归你所有。
顿了顿又道:“老师,我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他这话没头没尾,说完,转身上马中马消失在晨光尽头,而山的另一侧是慕容隼陈兵关外,兵强马壮翘首以盼。
他是在让楚倦安心。
殷今朝只用了一个月就结束了这场战争,诱敌深入,自己却带领一队精骑直袭对方王帐,传说凶悍无匹都草原精骑被迫退出南苑山脉以北数千里,其主慕容隼中箭瞎了一只眼,连夜派遣使臣翻越南苑山脉前来求和。
旁人打了数十年未分胜负的战局到了他这里一个月就大胜休战,日后青史留名都是不出世的奇才。
一个月如此神速,连楚倦都忍不住感叹,不愧是你,天命之子。
天命之子是什么?博览群书的太傅突然怔住。
殷今朝大胜回来的那一日本定好的的初九,不知怎的他竟日夜兼程赶了回来,回来时一身霜色,发尾都隐约泛着白,唯有眼下一片青黑。
硬生生缩短了三日路程,这该是怎样的连夜奔波,楚倦从睡梦中醒来时便见他的弟子守在榻边静静的瞧着他,那双眼又清又亮,像边塞无边黑夜中唯一的那轮月亮。
“怎么不叫醒我?”
他刚要起身就被人按了回去,殷今朝伸手给他掖了一下被子,脸上甚至挂着笑。
“老师别起来了,外头冷,我就是想看看老师而已。”
边塞的秋天已如冬日一般寒冷,楚倦好好窝在暖和的被窝里看着殷今朝站了起来:“老师睡一会儿,我去洗漱一下换件衣裳再来。”
他记得老师最是喜欢干净的,走了两步他又想起什么一般返回身来,将一件东西塞到了楚倦手中。
——那是兵符。
楚倦眉头微蹙:“这是陛下的东西,原不该由承臣保管。”
帝王羽翼已丰 ,他再顽固不化恐有性命之忧。
殷今朝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低头吻了一下楚倦,温声道:“我的东西就该由老师来保管。”
毕竟我都是你的。
殷今朝洗漱完烘干自己才敢爬进楚倦的被窝,窝在楚倦心口的那一刻,他终于像是漂泊的飞鸟找到归宿。
他紧紧抱住这世上他唯一最爱的人闭上了眼。
“老师,我好想你。”
他隔着薄薄一层锦衣细密的亲吻着楚倦的心脏,那仿佛永远镇静的心窍突兀跳动着,就好像这个永远矜贵冷清的人当真在为谁动心一般,殷今朝突然很想抬头去捕捉楚倦此时的表情,却被按住了头。
那声音因克制而冷清:“睡觉。”
怀里的人贪心地吻过他的喉结,楚倦愣了片刻,低头想说些什么,耳边便已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日夜兼程,连日奔波,他是真的累极了,沾上枕头就闭了眼,唯独手臂还紧紧搂抱着人,似乎生怕楚倦趁他睡着跑了。
他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孤独又寂寞的站在这个世间的最高处。
大捷过后就要班师回朝,临走前两人在戈壁的尽头赛马,夕阳西下时寻到一处温泉,殷今朝在戈壁上起了篝火,塞外的星辰格外灿亮,落下满地银辉。
百草尽折,寒冬将至,他们在温泉里互相拥抱取暖,而后是亲吻,低沉的喘息被水声掩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和衣而眠。
最后的时候小皇帝抱住他的老师,把额头抵在楚倦的肩上,轻声笑了笑:“若是以后年年岁岁都如此刻”
该有多好啊。
那是一段过分顺遂的日子,回朝后殷今朝不顾群臣非议接楚倦入了重华宫,当着三公九卿贺岁之时独独扶起了楚倦。
他说,老师,你不用跪。
他说,老师,你就该站在我身边。
他是暴君,不是明君圣贤,他无需再韬光养晦,也无需委屈心爱之人,他堂而皇之的给了楚倦最好的一切,尽其所能,并心甘情愿地在权势和情爱面前都屈居人下。
楚倦掌握着兵符,也掌握着整个北魏的命脉。
但世上总有好景不长这个词扰乱人心,楚倦在回去的第一年春天病倒,并一日一日的加深加重,很快就形容枯槁。
殷今朝寻了无数名医前来医治无果,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伏在楚倦膝上叹息,“老师,您真的舍得丢下今朝一个人吗?
“舍不得的,”那时他的太傅手抚过他的眉眼,声音很轻,“舍不得我的今朝”
但有什么办法呢?世事无常,天灾人祸,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也。
那是第一次殷今朝听见确切的回答,他蜷缩在楚倦膝边哽咽如孩童。
他哭得那样悲怆,悲怆到了绝望的地步,楚倦伸手擦去他的泪水,擦干了很快又重新沾湿脸颊,后来病中的人费力的抱过他,吻了吻他滚烫的眼帘,声音纵容又无奈:“今朝”
那也是第一次楚倦主动吻他,那吻一触即分,轻的只余下叹息。
病重的人总是容易嗜睡,楚倦很快就闭上眼,年轻的帝王抱着他的老师,似哭似笑,不知是喜是悲,最后轻轻吻上那人额心,泪水却从未断绝。
“老师,你又骗我,你明明就舍得。”
你舍得把你的今朝一个人孤独留下,受尽这世间所有的苦楚。
楚倦的病还是越来越重,太医说是风寒入骨前些年操劳太过所致,他前些年一心为殷今朝筹谋,或许是伤了心脉,殷今朝干脆放下朝政给亲信,时间都陪着楚倦。
他想陪着楚倦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同楚倦说:“老师,我们成婚。”
小暴君任性暴戾胡作非为,同一个男子成婚还是恩师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他都敢想,按理来说是会被他克己守礼的老师大骂一顿的,可这一次他的老师只是愣了一瞬便应允了。
那日阳光很好,殷今朝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被答应,他抬起头茫然无措的看着他的老师,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我能留给陛下的东西不多了,只要陛下喜欢。”他虚弱不堪,说这话时清俊的眉眼很有些温柔清冷的模样。
殷今朝一根根握住楚倦的手,笑的时候像是哭了,他说:“好。”
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婚事举办的十分匆忙,但并不简略,甚至有些东西都是现成的,穿上喜服的那一刻楚倦才有些恍然。
“今朝,这一日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是啊,”楚倦已经站不住了,殷今朝站在他身后支撑着他的重量,轻声开口,“从遇见老师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等这一天了。”
迄今为止,已经整整等了两辈子。
面前就是等身的铜镜,楚倦和殷今朝一起看里面的影子,那是楚倦第一次在暴戾恣睢的殷今朝眼里看见期许的温柔。
也许他也并非如传言中一样拥有野兽一般捂不热的心,精于算计从无真心,楚倦心中有什么在悄然发芽,穿过了冰封的心窍,走过了干燥冰冷的沙漠,最后抵达心中的甘泉破土而出。
从那一刻开始被判了不治的人竟然在殷今朝衣不解带的照顾下一天天的好了起来,不再瘦骨嶙峋也不再气若游丝。
他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暴君高兴的显而易见,甚至为了给他祈福要大赦天下,楚倦无奈的挡住他的执笔的手:“陛下,不可任性。”
“我错了,”他难得的从善如流,而后声音低哑的反握住那人的手,“老师罚我可好?”
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楚倦忍不住失笑,敲了敲少年额头,无限纵容:“你呀。”
说你什么好。
却到底如他所愿,附赠了一个亲吻一夜缠绵。
春日暖热,微风习习。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此事在楚倦这里得了例外,他常伴帝王身侧,却依然稳居朝堂手握重兵,后来的某一日他被肆意妄为的暴君拉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那双平素阴晴不定的眼里少见的沁满了温柔,攥住了楚倦的手:“你我本该如此。”
同享天下,同在此处,就好像生来就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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