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牙齿使劲咬合,边野在抗拒:“闭嘴,我不想说。”
“可以的,”乔齐善放下本子跪到床旁,贴合着边野额头向后抚弄,穿插着捏边野耳朵:“说出来你会变得很舒服,像鸟儿一样轻盈,飞过枝头,越上房屋,到达你最想去的地方……”
“……会,有危险,”边野嘶嘶地抽气,齿关咬得两腮微动,要碎掉的磨牙声:“你,他妈…别说,别说了,滚!!……”
眼睛倏地一下睁到极限,血丝顷刻蔓延整个眼白,乔齐善敏捷地下手,试图控制边野弹起来的身体。
顶起的力量冲破了预测,这就好像梦游行走的人被突然叫醒,意识会在初始瞬间发生混乱,行为在惊惧下变得狂暴,交感神经异常兴奋。
香薰打翻,椅子被踢得飞起,巨大的响声中是边野张牙舞爪的四肢。
像这样的介入治疗,即便是在边野刚刚苏醒离不开病床和医院的最初阶段,也没有过如此猛烈的反应。
此时边野面孔已经扭曲到变形,两只眼睛红得像一头嗜血的野兽,张着嘴,粗重地从喉咙深处抽吸着气,胸腔不停鼓动。
按压着边野的乔齐善震惊地与他对视——
自家府邸,外面派对火热喧嚣,卧室里被血染脏的地毯,碎成粉末的玻璃茶几,直立裸露的金属梁框,往下滴滴答答,冲鼻的浓腥液体,那个倚靠墙壁,腰上裙子被扯得露出腿根,站都站不稳的男孩,此刻,一模一样的脸。
好战,凶狠,不屈的那个模样。
脑中交叠着过往画面,出神间齐乔善松了些劲儿,被边野一脚踹到胸口,齐乔善不受控地向后倒,踉跄下拽了把床旁的隔离帘,滑索“哐啷”一声,连同整个圆环索道全部掉落,制造出这间诊疗房最大的响动。
房间安静下来。
边野半身撑着床,坐起来时完全出离于整间屋子之外,困惑,茫然,不明就里……看向齐乔善时净是被打扰的不耐和烦躁,一股子浓重的大少爷起床气。
……把他诊室拆成这样,他还不高兴了。
乔齐善苦笑。
他整理着拉得开线的袖口,去外屋倒了杯温水回来,心理辅导往往在转醒之初会流很多汗,需要补充水分,避免虚脱。
边野慢吞吞地接过杯子,动作谨慎,行为很不流畅,抗拒的意味仍然有所残存,乔齐善眉头微微一蹙,果然,过去许久后,也不见边野放到嘴边喝。
这个信号一点也不好。
乔齐善附身过去,很自然地,把手放到边野后面,撑在床上,他的背稍稍下弯,贴近边野,让交谈时自己的气味可以蔓延进对方鼻中,这样既不会具有侵略性,又会增强存在感,一种介于疏离和亲密之间的行为——
这是乔齐善在边野身上,花了将近三年才获得的‘特权’。
他一根手指滑抹着杯壁,下颌向前送,轻声说在边野耳旁:“怎么?不想喝?”
“你离我远点。”
乔齐善肩背跟着一抖,他诧异地看向边野。
眼底不存在半点温度,一片冰冷,这种绝对的阻隔,在他面前筑起厚不可摧的屏障只最初出现在刚刚接触边野的时候。
他们那时与陌生人相差无几,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培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土崩瓦解。
乔齐善很深地喘了口气,他嗓子干涩,问边野:“我让祁阳进来陪你,好么?”
“可以。”
边野冷声道。
脖颈的领带被狠狠扭松,像是还不够,乔齐善粗暴地拽下扔到一边,衬衫排扣完全解开,他叼起一根烟,点上。
身体像瘫在椅上的泥巴,软烂着。
乔齐善把头向后仰,不断吞吐出白蒙蒙的烟气。
电话来了。
“慎修,”他懒洋洋地开口说:“听过了?他很糟糕是不是?”
与以往将治疗的录音记录完整发送给边慎修那样,乔齐善这一次也没删减或是节选,原汁原味地全部呈现。
边野就如同自己豢养的一只小宠物,倾注了太多情感和心血,一路以来悉心照料,却莫名其妙被这个小东西咬下一块肉。
乔齐善有些乱了方寸,更多的是困惑,录音他反复听过,并未发现操作上有什么不当之处。
—为什么没上赛道?
—不能说,说了,就会有危险。
这是从边野连贯不上的原话中拼凑出来的,直觉告诉乔齐善,这就是此次介入治疗失败的关键,关于边野的一切,没有人比边慎修更清楚。
“来,发挥你的想象力和逻辑判断能力,推测一下边野到底怎么了,”齐善自嘲一笑:“这雷踩得呦,那个厉害啊!踹得我现在都呼吸不畅,你是他哥,你说怎么赔我吧?我这是工伤。”
乔齐善打着哈哈,不过收效甚微,那边沉默不语。
“他提到‘危险’这个词,”乔大夫收敛散漫,跟边慎修认真地讨论起来:“什么意思?他最近一次飙车是不是发生过一些事?他会有危险?”
“说的不是他自己。”
传来的音质沙哑到极限。
乔齐善听着一怔,吐尽嘴里的浓雾,他迅速灭烟,坐好。
“……你有没有,”电话那端的男人不住吞咽,比他这个抽烟的呼吸还重:“什么方法,可以阻止他恢复记忆?”
被按着用烟头烫后背,乔齐善当然清楚谁干的,这种解离性质的过往影像反复重现是不少失忆患者的病症之一。
一般来讲,随着时间推移,影像只会越来越清晰,视角变得广泛,持续时间也会更长,最后便是记忆的全面复苏。
是不可能把一个大活人无限期地流放国外,囚禁在一处狭小空间内,之前犯浑时的边慎修或许做得出来,但他对边野的感情发酵到这个地步,是不成立的。
这是乔齐善早在云山坠楼,当时赶到西南分院就看明白的一件事,走到如今,是必然,且无可挽回,命运正残忍地戏耍着边慎修。
“慎修,不要这么做。”
乔齐善口吻异常沉厚,增添了不少个人情绪:
“没有这样的‘妙药’,也不可能用什么歪门邪道,边野他太太太…敏感了,就我今天不知道哪里触了他的逆鳞,一朝道行尽毁,全破功,”乔大夫深深吁出一口气,鲜少显露出挫败感:“看吧,从今天,从他离开我这个小诊所的这一刻起,我就别想再靠近他喽。”
三年啊,付之一炬,乔齐善想起来就牙痛。
可他很清楚,对于边野这类曾经有过虐待史的偏执型人格,无端猜疑,恶意化他人意图,自闭,抗拒,不予接纳,这些就是他的本性,不要说掏心挖肺地再去搭建和经营一份两人都可以接受的关系,就是稍稍做出一些令他不舒服的事,边野都会迅速退回他自己的壳中。
“万一,我是说…很有可能,”乔齐善问:“你这么做了,而边野又察觉到你在搞他,你想过后果么?”
听筒的呼吸完全乱了。
“你为他在背后做过那么多,就是无所谓他知不知道,”乔齐善带出些无奈的笑:“总也不能亲手毁掉吧,那可就太蠢了。”
他看见过的,当时赶到云山西南分院,推开门的那一瞬。
——边慎修跪在边启航脚下,磕头。
那个时候,边慎修不过刚从ICU转入私护病房,身上一堆管子分别连着床头输液架及各类监测仪器。
甚至还有导尿管和腰间的尿袋。
这情景实在炸裂,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在人前堪称完美的边启航当然不允许有半点不当行为,无论之前他俩是怎样的,全部戛然而止,忙跟着乔齐善将边慎修送上床。
从那之后便是一系列积极转院,竭力救治边家二公子的举措,请前沿最好的医生,上最顶尖的设备,醒来后,边慎修又像要‘把他连同他这间小诊所一并买了去’那样穷尽所有地为边野治疗,从国外到国内,甚至霸道得不准他接别人的诊疗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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