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理解:“看起来更像走投无路。我听见她说了什么违约,是不是有什么合约问题。”
棠翎没有再回答了,他只是转头看向我:“不是说拿了外套就走吗?”
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杀得措手不及,我皱眉道;“替你挡灾也要这么苛刻吗。”
烟灰簌簌地被抖在楼下的破烂雨棚上,棠翎漫不经心地向前倾了倾身子,让我觉得他快要掉下去。
“讲个笑话再走吧。”
“我不会。”
我又抬眼望向他:“你要吃什么药?生病了吗?”
棠翎笑起来:“她不是让你自己翻柜子吗?”
“没礼貌。”
“说要强奸我就有礼貌了。”
我一时语塞。
“睡不着才吃,还有偶尔头疼的时候。”棠翎说。
我突然问:“睡不着的时候会干嘛?”
“发呆?”棠翎好像还仔细想了想,“回神过来经常就天亮了。”
他把我拽下了窗台,“白玛的日出很漂亮,只有在那个时候,这海瞧起来没有那么脏。”
是很漂亮。我想起了共度的第一个清晨,被荧红色烫透后的他。
“监狱”这个词总是不合时宜地从脑海里跳出来,我的心在微小瞬间里皱了皱,虽然也不知道这其间究竟有没有什么关联。
齐柏林飞艇的海报就神经质的贴在抽油烟机下方,却半点没有被油烟熏过的痕迹,他好像真的把自己过得像个暂居客。
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其实是好事,但我永远不明白没有挂念的人该怎样独自行走。
“我不想走,能让我留在这儿吗?”我说,“你不是说偶尔醒来看见有人,心情会还不错。”
棠翎很轻佻地用指节敲了敲刚刚的那只玻璃杯:“没玩够?”
我从背后环住他,闻见沁在他衣料间南方湿气燃烧后的松节油味,闷闷地开口:“我只是想,今晚睡在你身边。”
第7章
和棠翎相遇的第一个晚上我想要睡了他。
果然善变是天性。而在这第二个夜里,我却只是想睡在他的身边,什么也不要做。如果他睡不着的话,我也很乐意犯我的话痨症。
我又把他抱得紧了些,感受到他浅慢呼吸间嵌进了一个短暂停顿。
最终棠翎还是不让我留下来。其实我也清楚,我们也确实没有熟络到相拥而眠的地步。
白玛的雨好像永远不会停,又这么该死的温吞,甚至让人提不起去借来一把伞的勇气。
回家前我绕道回了蓝莲花。
店前的暖灯明明灭灭,门依然大敞,老徐正坐在里面打瞌睡。
架在高处的电视似乎在放着什么影片,声音开得很小,短焦镜头里的色调十分诡丽。
我这人很少产生什么愧疚心,但瞧见老徐总要给乱跑的我收拾烂摊子难免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没有吵他,我只是拿了一只灯泡出来,准备踩着花架让现在这位老将退休。
伸手时那上面的飞蛾雾一样的散了,我没有被恶心的昆虫吓住,而是被老徐的一声梦话弄得险些从架子上栽下来。
“囡囡别哭。”
可能也是从外地来的缘故,这样的称呼对我而言极其柔情肉麻。鸡皮瞬间侵占了我,我邪恶地开始怀疑老徐该不会是有了那种小少女相好吧?我总觉得不会是女儿,因为偶尔偷听老徐接电话我能知道,他老婆孩子对他说的话蔻裙衣零巴屋思瘤留罢司芭只有两极,要么大吵大闹,要么冷言冷语,关系一看就不太好。
换好灯泡后我在裤子上擦了擦灰,蹑手蹑脚地走进书店,贴在老徐身前的那只木柜上,试图去听听有没有什么下文,而迎接我的却是一句“于真理”。
怎么会是“于真理”?
抬头撞上老徐的目光,我叹息着摆了摆手:“老徐,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看我。我们不合适,而且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囡囡……你还是找别人吧。”
老徐像是刚睡醒就听见噩耗似的迷茫地盯着我。
我能领会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其实,主要是我有喜欢的人了……这样吧,如果过段时间我还没追到他,我愿意留在白玛,多给我们一个机会。”
“……你喝酒了?”老徐皱起眉,“在说什么狗屁话?”
对峙以后我才明白那“囡囡”原来真指的是他女儿。
我不解,问道:“你这么想你老婆孩子为什么不回对岸工作……开着蓝莲花也发不了财啊。”
不亏就是极限了。
老徐一副大智若愚的模样,却也不愿意多说,只一句:“距离产生美。”
小心老婆跟别人跑咯。我心想。
我趴在收银台上,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老徐,我找到想做的事了。”
老徐放下手里的书,很配合地问了我一句:“是什么?”
“周一到周五去贰玖画室做模特,那里的老师还告诉我,空下来的时候可以跟着学画画。”
“你想学画画?”
我甩了甩手,笑嘻嘻地说:“左手退休了也快两年了,得让右手学点什么东西了。”
老徐看着我手臂上的疤,楔口似的长狭:“好事。”
“我还想要帮一个人。”我说,“老徐,我想要帮帮他。”
老徐认真地回望我。
“我觉得他好虚伪。他的一切都是假的,笑是假的,什么都不在乎也一定是假的,可别人对他表现出的所有都信以为真。他一定很矛盾,成功让别人相信了他想要他们相信的,但无论怎样他都是被误解的,哪有人被误解了还会开心?我想拆穿他,想让他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可我找不到证据,甚至瞧不清端倪。”
老徐已经习惯我的前言不搭后语:“你要怎么做?”
脑袋空空,我回答不了,也许我什么都做不了,以前学过的好像都派不上用场。
老徐也不再问了,只是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些。他在我的故事里总是只扮演一个耐心的倾听者,不会自以为是地给出一个平凡中年人的人生建议。
坐在新进的那批书上,我眼神游离地盯着高处的电视机。
半晌我才又重新开口:“这是什么?”
“我老婆曾经很喜欢的电影。”老徐顿了顿,“我想看一看她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老徐这句话很怪,这种事难道不该在恋爱时就该去做吗?
老徐说过,维系婚姻的绳子是责任不是爱,同床共枕久了一周都想掐死对方几回,只有在卸下柴米油盐喘息的片刻,也许会有几率回忆起爱。
我不懂。没结过。只是觉得,可能白玛到对岸这个漫漫海峡的直线距离,让老徐成了能够去回忆的幸运儿。
电视上的人在说粤语,我只有盯着字幕看,而那繁体字幕也把人看得很晕。
托费城美国妈的福,我认出那上面的女人是李嘉欣。
是我快要入学以前的最后一个住家,爸爸是墨西哥人,妈妈祖籍香港,是嵌合起来的家庭,各自带着各自的孩子,外加我一个临时来的顽固中国人,这家里有着纯正美国血统的就只有前院那条金毛了。
美国妈经常在饭桌上讲一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豪门秘史,李嘉欣的丰功伟绩被她提到过很多次,但那时候我对她的印象只是广告上被饱满硅胶欺骗的不朽女明星。
现在看她在屏幕上颤着手抽烟,我有点看出神了。没想到这么漂亮。
神态又让我莫名想起棠翎。我真有罪。
老徐对我说她旁边的这个男的是黎明。我不认识,我不太了解国内的明星。
我还不懂为什么老徐今夜还有耐心给我解说了,直到他引出了那一句“你觉没觉得我和他长得像”。
“没有。”我斩钉截铁。在我受限的比喻范围内,和老徐最像的,是演战狼的那个。
黎明坐在巴士上讲着独白,他说就算你是一个杀手,一样会有小学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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