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小区看见电梯的时候我才开始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从外地回来放着酒店不住住这样的小区,转念一想,中国又不是没有Airbnb。
我一共敲上了三遍铁门,直到骨节都震得微麻才模糊听见慢拖着的步声传来。
只是我没想过开门的人竟然是我妈。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看到她的时候我脑子里竟然不多不少地整整卡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她头发很长,总是像柳条一样荡在腰间,从没留过这种过耳都艰难的发型。
然后我做出了一个格外搞笑的戏剧性本能决定:转身就跑。
刚一转身,我就听见她叫住我,她说于真理,你为什么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十七岁以后这话就是真的,我就跟被戳了脊梁骨似的僵住了,只能晃悠悠转过来说声对不起。
因为除此之外我不能、也不会再做出更多改变。
最后我还是跟她一道进了屋,更可怕的是,沙发上好像还坐着我爸。
“你们又好上了?”
一句话都没让我讲完,我妈就扇了我一耳光,然后我爸就像小时候我那些练琴的日子一样,在沙发上充耳不闻地看着电视。
所以这更让我觉得他们俩一定又好上了,不然轮回感怎么会如此强烈。
于是这时候我才知道,从学校那里知道退学的事情以后他们就利用小姨把我骗了回来,而曾经以为会理解我的小姨也说出了“我也是为你好”这样的话。
除此以外,他们也没有和好,只是百忙之中抽身出来收拾我这远超预期的烂摊子,共同治理,和谐进步。
虽然总是不想承认,但这遭我真是又深刻地体会到了血缘的羁绊性,我眼见着我妈在我面前把钥匙交给了我爸,然后把我反锁进了卧室,让我想清楚了再出来。这和我之前对待棠翎的招数真是差不太多,我开始思考我染色体上有没有一个祖传的叫做关人的基因。
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因为小时候她也老这么关我,甚至九岁的有一次我的感冒直接被关成了肺炎,差点烧死在屋里。当时我听说对门儿甜甜被爹妈带去蹦乐场了,她一个劲拉着我说她妈就牵着她的手在蹦床上跳啊跳,每一次就像是要飞到天上去一样。然后我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一定好傻”,于是甜甜哼的一声愤然离席,但其实我望见她的背影实在五味杂陈。主要我是没想过还可以这样,我都想象不出来我妈拉着我跳蹦床的样子。
后来我就总想过上一个不用拉琴的周末,跟耗子挖洞一样试探着反抗,也没指望和我妈一起傻兮兮地跳蹦床,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她重新把我关回进屋里练琴,说你已经很没用了,再不努力,以后变成和你爸一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出息。
但其实我也没想过要有什么出息。
于是在我十九岁被关的第一天,我们进行了简单直接的对话:
“回去上学。”
“我不回美国,没人把我真的当回事。”
“于真理,价值是自己创造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会有人把你当回事。”
“妈,你要不再生个吧,我觉得我这辈子是达不到你的预期了。”
“于真理,你真的很蠢,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蠢货。”
“基因突变吧。”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念书了。”
我就像电波对不上号一样地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我刚到岛上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自称混混的乖学生,就是我打工书店对面儿小卖部的儿子。在我们刚打上交道的时候他就随手给了我一包槟榔,我嚼啊嚼,真他妈难吃,树皮一样,结果没多久我就开始浑身冒冷汗,头一阵阵的晕,然后直接倒在他身上了,回神过来以后我就跟踩着蟑螂一样激灵一下马上吐了,你们猜怎么着?吐出来的水还是红色的!我当时还以为血都给我吃出来了,吓得一直哭、一直哭,然后我又开始想,为什么之前的十九年我都没因为任何事哭过,现在却他妈的关不上水龙头一样一直哭。”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盯着泛黄的墙壁,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在说你从来不想听到的事情。”我说,“你还想听吗?还多着呢,今晚别睡了。”
“疯子!我看你脑子就是出问题了!”
我席地而坐,抱着膝,觉得他们还是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厌恶读书这一回事,我只是早早地就知道,即便我不拉琴了,之后还是会像头驴一样被拽着项圈,狼狈地赶在去做医生去做律师做各种体面工作的羊肠道上,哪怕我可能在这些事上不感兴趣又毫无天赋。
而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让我妈在她那些精于比较的亲朋跟前面子上过得去,可谁真的在乎你的生活到底怎样呢?人总是喜欢自己把自己焊死在泥地里,我不懂她在坚持什么。
然后我听到我爸对待无药可救的垃圾的一句:“至于吗?”
我不再说话了。
这成了我最讨厌的三个字。
至于,特至于,反正在我这里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都至于的不得了。
“你到底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不是很听话吗?没人跟你过不去,你是天才啊,你本来就该站到更高的地方去,不会像你爸那样怎么混也混不出来,成天只能跟着市乐团到处跑演出,还总担心被开除。”
我突然崩溃了,我说全世界就只有你们觉得我是天才。
“十七岁那年我考柯蒂斯,当时我看见那些一个个来演奏的,没一个超过十五岁,几乎都是十二三,考前在厅外练习的时候我就听见我那些练得磕磕绊绊的地方在他们手里轻松的就跟吃饭一样。audition中途我抬头看了一眼教授,其实现在想起来他们好像也没露出什么表情,但我当时马上就喘不上气了,觉得自己就跟被扔进海河了一样。可我一半都还没拉完呢,我好像是不配在这个时候被淹死的。然后我就想到你会怎么骂我废物,想到我十几年好像只是为了考柯蒂斯活着,就这一个使命,就这一种人生价值,现在却连它的槛都摸不到。”
“我没考上你们知道吗,我其实压根没考上!所有人来问我想都没想就说我被录取了,但其实连那份通知书都是假的。然后我意识到这事儿它完不了,所以我把我手砍了,总归都是做不好的事,那以后也没脸继续做了。最可笑的就是,整整十多年我都把自己当天才!我他妈到底有什么资格把自己当天才?”
门外很长时间都没再传来声响,而我也没想过自己在死之前还能把这事讲出来,现在只是抱着破罐郁闷到了极点,所以我平静地继续了:“妈,你肯定不知道吧,我还有其他病呢。我估计是个同性恋,天生就喜欢男的,现在还和一个进过局子的人在一起,所有人都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可是呢世界很大很奇妙,他现在变成了我的所有。严肃点儿来说,或许也能用信仰来解释吧。”
过了一会儿,我盯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手指,神叨叨地说了句,欸,妈,你有没有过会想泡耶和华的时候啊?
第二天中午我妈来送饭的时候又来问我,有没有想清楚。我没开口,然后听见我爸说我是精神病该送医院,我妈马上尖锐地打断了我爸,说天父的慈悲是无穷无尽的,一定能赦免他的罪行的。
我没细究,因为我从小就听不懂她说话,就一个人赤着上身吹空调。冷气搅得我大脑发飘,里面全装着棠翎,我只是突然很想牵牵他的手,只是怕他一个人会寂寞。
傍晚我迷糊睡懵了,却还是听见我妈在门外声嘶力竭道:“你怎么能这么违背天父的宽容,如果总是这样的话你不如自杀,天父不会爱你这样的罪人。”
我心想,早上不才说他的慈悲是无穷尽的嘛。
到了第三天,我妈请来了一个神父,悲悯始终锁在他的眉头,好像耶和华再度踏进人间。
他一进来就怜悯地给了我一个极温暖的拥抱,然后就在我床前表演了圣经诗朗诵,听得我昏昏欲睡到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又猛一提音量,问我现在为什么事而苦痛着。
上一篇:下山后我当武替爆红了
下一篇:和前男友营业后成了国民cp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