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翎只说还好。虽然来到这里以后他比以往更没有上学的劲头了。
学校到处贴着“请讲普通话”的标牌,可他转去的班里几乎全是本地学生,平常交谈便也没多少人认真听从。那时候他的白话讲得还不是很好,音调不太准,班上那些男生就讲他说话有捞味,在私底下叫他捞仔。可一个人用普通话难免显得有些怪异,久而久之他也不太想开口讲话了,比在县城的时候更加寡言。
棠茉笑了笑:“我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回来,早知道就不和瑜伽课那些女的聊那么久的天了。”
棠翎出声打断道:“刚刚那人是谁。”
棠茉往屋里走了:“梁叔叔的儿子。”
“你们说了什么?”
棠茉没答,只道:“棠翎,我早就想说了,你能不能改改你的性格,以后到社会上去会吃亏的。而且大家都已经是一家人了,之后免不了打交道,梁嘉荣是从小被惯大的,少爷脾气,你多让着点他。”
棠翎没说话,只是有点不能理解棠茉话语中的自以为是究竟从何而来,一家人,谁的一家人?
电视上还在放外来媳妇本地郎,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起看了会儿,虽然两人大概都有些心不在焉。
像是想起什么,棠茉吩咐道:“你把我包拿来,就在台子上。”
棠翎应着声过去,刚走回玄关就听见门后迸出一声巨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那像是一个晃着水的玻璃瓶突然砸上了铁门,碎裂的声音散的哪里都是,然后又传来一声极沉闷的、近乎嘶吼的“婊子”,混着楼道的回声从门缝涌了进来。
棠茉的身子只微微僵了片刻,削着苹果的手甚至都没有停。
棠翎只是有些麻木地在那扇门上靠了会儿,直到再没了声响才动身去洗漱。
也不知是怎么了,棠茉突然把削了大半的苹果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把水果刀重重掷向桌面:“棠翎,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什么也不说!”
棠翎有点恍惚地想,好像也不是从来都不说的,只是你从来没有听过,现在即便他想说,也像是应着用进废退的道理再无从开口了。
那夜棠翎倒在床上,在迫近天亮的时候总算探索出了答案:他其实从没有怪过棠茉。
更贴切的来讲或许是,与他无关?
就像他觉得自己没权利怪罪棠茉一样,他同样也觉得棠茉的选择从来都与他无关,因为总归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更何况棠茉是该为自己行为负全责的成年人。棠茉生他养他,那么他尽力顺她心意来回馈她就是了,但现在看来棠茉好像也并不满意他现在的态度。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究竟是谁把他生的刻薄又淡漠,棠翎始终不明白,那个病到死掉的父亲吗?
那是棠翎生命中的第一次彻夜无眠,六点还没到他就直接起来洗漱收拾了,轻声走过主卧的时候却听见里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不过他的终点没能直接对标学校。
算是一时兴起,走之前他在玄关看见了一台还没拆盒的新手机,于是他就连着电话卡把棠茉的旧手机给一道拿走了,在电梯口还给那个温厚的班主任发了条讯息,不假思索地随手打出了:李老师好,我是棠翎的妈妈,这周棠翎要去墨尔本大学参加短期演讲竞赛营,向您请个假。
发送之后他才想起自己所有科目里最烂的他妈的就是英语。
整个早上棠翎就背着个空包在街上跟游魂似的荡,偶然间路过街角的一个网吧,看见有三俩个男生勾背在网吧门口买烟,而那些背影突然让棠翎想起了林聪。
似乎也不是具体因为点什么,棠翎转道进了网吧。
原来没了林聪打点其实是会被网管要身份证的,被问及的时候棠翎特别自然地答了句没带。网管在烟雾缭绕的案台间抬头瞥了他一眼,带些了然意味地笑了下,然后在机器上刷了自己的身份证。
开了机之后棠翎只是登了qq,有点意外地瞧见林聪一个年长的朋友头像是亮的,于是下意识出言问了问他的情况,这才知道林聪在自己走的那天就被送进了封闭式戒网学校。
棠翎向座椅深处陷了陷,盯着冒着荧光的电脑屏幕开始想,怎么没有人把他也送去呢,分明林聪打了多少游戏他也一道去了的。
就像是突然记起他dota打中影魔卡尔玩得好,那人就顺口邀了他一路,他总归没事做便应承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第四天他仍然如约坐在了屏幕前,可还没到中午胃里就直泛恶心。
在网吧这样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烟味难以散开,棠翎越待越难受,最终他只好摘下耳机,耳朵顿时就解脱般轻松了起来。除开主机风扇沙响,他还模糊听见了连绵暴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广州似乎已经浸进了雨水丰沛的时期。
想着自己犯恶心会不会是因为饿,棠翎打算去买点东西吃,结果刚一出门就撞见了梁平江,他正撑着一把暗红色雨伞,就在网吧亮不起来的灯牌旁边站着。
棠翎不知道他在雨中站了多久,只瞧见他被飘雨濡湿的肩头。
可他倒没怎么生出被撞破的恐慌,只是开口显得有些生涩:“梁……叔叔?”
梁平江向棠翎走进了一步,棠翎就像是无法控制生理反应似的往后撤了一步,目睹这样的反应梁平江却也没有同他置气,反而把伞往棠翎那边倾了倾。
“你是在等我?”
梁平江和煦地笑了下:“路过的时候看见你了。”
棠翎不自觉地开始在心里推演起连环巧合的发生可能性。
梁平江说带他去吃午饭,棠翎没跟着走,只伫在原地。像是保证似的,梁平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替你跟妈妈保密。”
棠翎其实觉得自己也不是在担心这个。
“为什么不在家里玩呢?是妈妈不让吗?”梁平江说,“适当的娱乐其实是没有关系的。”
“习惯了。”棠翎随口答道,“原来家里没电脑。”
去餐厅的路上他们简单地聊了些家常,那年踏进门面后还能听见里边在放王菲在春晚唱的传奇,而梁平江就像是真的应了“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缘”一样地对棠翎关怀备至,这让棠翎很难得体地悉数接纳。
梁平江给棠翎掺了杯热茶,话题都已经翻过两轮以后,又放心不下似的问他,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游戏。
棠翎只说他也不清楚,无聊就玩。梁平江问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爱好,棠翎随口说了句“画画吧”。
谁知梁平江得了这个答案竟笑开了,追问一番以后解释说他平时也喜欢这些。
“如果你愿意的话,无聊的时候可以去找我朋友学画画。”
梁平江是这么说了,可棠翎最先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在客套,根本没放在心上,结果周五那天他放学一出来就碰上了梁平江开着一辆不贵的黑色商务车在校门等他。
原本棠翎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可棠茉在知情以后却表现的极其开心,沉浸在一家人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的自我陶醉之中,于是棠翎便也扔掉了放弃的念头,每个周末都去梁平江那个广美退休的教授朋友家里学画画,虽然带课的基本上都是他的学生。
为了避免被梁平江接送,连着两周棠翎都找借口提前走掉了,结果棠茉得知梁平江为了接他在朋友楼下等了一晚上以后很生了场气,把刚拆的新包都砸到墙上去了,说你这么大了也不懂事,以前没机会被父亲接送,现在给你你都不要,活生生的就是穷命。
棠翎确实也没想过这么十年来他再次听到棠茉提及父亲这个角色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明晚梁叔叔要来家里吃饭。”棠茉有些焦虑地叩着茶几,“见了面之后你嘴巴放甜点,道个歉,知道怎么叫吧?”
棠翎觉得自己听懂了,回想的时候却还是蒙着一层雾水,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叫不出爸爸两个字,好像无论如何都不行。
躺回床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肩胛被什么东西咯得生疼,伸手一摸,竟是他爸的那个黑钢色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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