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忽然仰起头,盯着窗外的高处。
在向云来和物业人员看不到的角度,一只小小的蜂鸟正悬停在半空中,炯炯地与象鼩对视。
第70章
在隋司家门外等了半个小时, 隋郁才获准踏过缠满蔷薇花枝的铁门。
这别墅完全符合大嫂的审美,从选址到设计,从装修到打理庭院, 隋司全都交给妻子去处理。抬头看见盘旋在别墅高处的鲸鲨,隋郁才知道大嫂也来到了这里。
已经入夏,蔷薇开到尽处, 草地上全是圆圆的水滴一样的花瓣。隋郁踏过草地, 有人在大门前迎接他。木门打开的瞬间, 无数蓝色的斗鱼潮水一样从门内涌出。它们挟带着隋司的愤怒,先是穿过了为隋郁打开门的普通人类佣人,随即直接冲向隋郁。
隋郁下意识后退:他熟悉这样的冲击, 大哥无比愤怒, 甚至愤怒到失控,斗鱼以常人无法抵御的速度疯狂复制,而他根本不可能抵抗这种入侵。这将是一次超出他预计的拷问。
恐惧控制了隋郁, 他只来得及扶起昏厥在地的佣人, 便不得不立刻奋起全部精力去抵抗斗鱼带来的影响--然而它们穿过隋郁的身体, 像穿过空气。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任何人踏足他的海域。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拷问。什么都没有。
出现在门口的隋司盯着他:“你的海域怎么了?”
隋郁:“我不知道。”
隋司:“谁加固了你的防波堤?”
隋郁:“我自己的防波堤,只有我自己能加固。”
数量众多的斗鱼无数次试图越过他的防波堤,进入他的海域, 但无计可施。隋郁的海域现在坚固得惊人,他从未有这样坚决地拒绝兄长的巡弋。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能够拒绝了。
隋郁来这里是看望隋司的,但隋司态度恶劣, 甚至没让他进门。他看出大哥面色仍旧苍白:“你没事就行, 我就来看看。需要我跟大嫂打一声招呼吗?”
隋司拒绝了。隋郁提醒他不要随意驱动精神体袭击普通人之后,告辞离开。隋司的司机追出来要送他, 隋郁婉拒,他轻快地走在路上,天黑下来,雨也轻飘飘落下来,他仰起头接受雨水的洗礼,心里被膨胀的快乐填满了。
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尝试过抵抗这种粗暴的巡弋。拷问太过痛苦,像有人把手伸进你的脑子里,用刀片在神经上细细地剐蹭,像无数遍重复发作、彻底夺走他行动能力的偏头痛和眩晕,最痛苦的时候,隋司仿佛抓住他的神经束连根拔起,隋郁会因此彻底失去意识。
他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去抵抗,但面对一个巡弋能力超乎想象的向导,他的一切抵御都是无用的。只有隋司能为他疏导海域中的不良影响,他又不能完全拒绝隋司。隋郁清楚一切,但无能为力。
但现在情况变得出人意料。
唯一可溯源的,便是他跟向云来度过的疯狂的几天。
隋郁走在路上,见到的仍旧是形形色色、无法分辨的怪物脸庞。但这些脸庞变得不那么让人恐惧了。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被大怪物牵着的小怪物,身边跟着一头小鹿精神体。那小鹿只有孩子一半那样高,蹦蹦跳跳,十分活泼。隋郁忍不住笑了。
他笑完才意识到,这也许是自己第一次面对怪物时,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
那小孩怎么被父亲拖拽都不肯走:“你看得到,是吗?你看得到它,对不对?”
“对。”隋郁甚至愿意停下来,对着一大一小两个怪物温柔地说话,“这是我的精神体,你也能看到它,是吧?”
轻烟弥漫在他的脚边,银狐从烟雾中走出。那头鹿吓得往小孩身后钻,小孩却欢天喜地喊出声:“哇!爸爸!他也有,他也有这个!是狗!”
银狐鼻子呼哧呼哧愤怒喷气,这动作完完全全是跟象鼩学的。
隋郁把路上的这桩小小奇遇和自己防波堤的情况告诉向云来。向云来很快回复:“难道和我有关?”
隋郁:秦戈课堂上提到过,人在快乐和幸福的时候防波堤会变得坚不可摧。
向云来:好像有点印象。
隋郁:我去找你,可以吗?
他做什么都征询向云来意见,向云来在他家里留宿那几天更是如此。我煮意大利面,可以吗?我跟象鼩玩,可以吗?我想睡在你身边,可以吗?我想牵着你的手,可以吗?我想再靠近你一点,可以吗?
向云来不厌其烦地应,好像每一个答案都成为允许隋郁更靠近一步的砖石。它们陈列在一条原本跨不过的河面上,隋郁踩着他,走到了向云来身边。
向云来吃惊于隋郁的体力和精力,甚至怀疑过隋郁是不是真的从未跟人上过床。隋郁学什么都很快,而关于向云来的事情他又总是记得很牢,一点儿新鲜的反应都能让他惊奇地重复尝试很多次,直到把向云来折腾得筋疲力尽。他们的床单换了又换,没有备用的了,才放弃了那种事。
一起吃饭,很开心。一起洗澡,很开心。一起打游戏,很开心。这种强烈的快乐压倒了一切,隋郁没再提起过任东阳,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任东阳。向云来更没把他当作任东阳。
有时候,“把向云来控制起来,不让他离开这个房间”的念头会在隋郁头脑里一闪而过。隋郁会在靠近向云来的时候想,眼前对自己万分信赖的向导,一定不会知道,自己可能比他那位年长的、控制狂一般的恋人更卑鄙。
这脱轨的异常想法,反而愈发地驱动隋郁去触碰向云来。
他攥着手机走进地铁,在距离王都区最近的一个站台下车,雨仍在下。雷声隐隐约约,闪电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游行。他坐上一辆车,司机说好大的雨啊,咱可不能走桥洞。没得到乘客回应,司机又说今晚你还去王都区?雨这么大,有什么好玩的?隋郁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在王都区下了车才接到向云来回复:你过来吧。
向云来迟疑了整一个小时才发出的信息,不料才过十分钟,隋郁就敲门了。
整条八里街都很冷清,只有搞地底人回馈活动的便利店和“百事可靠”亮着灯。
向云来开门看见撑一把伞站在外头的隋郁,忽然想起几年前任东阳来找自己表白,好像也是这种时刻:雨夜,伞下,紧绷的脸和涂抹在脸上的一点儿笑容。
他愣在门口,隋郁已经大步踏进来,一手收伞,一手撑着向云来头顶的卷闸门,影子厚厚地盖在向云来身上。
向云来清醒了,眼前不是任东阳。一句话还没说出口,隋郁就低头要吻他。
但没吻到实处,嘴唇和嘴唇之间隔了一公分或者几毫米的距离。隋郁停住了,狡猾地假装迟疑:“向榕在家吗?”
这五个字柔滑又亲昵,像他就这样吻了向云来五次。
向云来不想进他的套,后撤一步:“住校了。”
隋郁大大方方走进来,卷闸门只落一半,坐在沙发上能看见外头来往的车轮子和人腿。但当然,这种雨夜没有人会专程路过八里街。
隋郁熟门熟路打开冰箱,自己给自己煮饺子。他在家里也煮,但总觉得没有向云来家里煮的好吃,向云来笑他傻。
在路上还不觉得,一进入“百事可靠”,隋郁就知道,自己确实正幸福着。他笑得很多,笑声爽朗,向云来讲什么、做什么,都充满无穷乐趣,都能让他快乐。他把饺子分成两碗,向云来却不吃,说不饿,低头研究一份物业的维修合约。隋郁边吃边看向云来,目光落在向云来咬筷子的洁白牙齿上。
他的舌头舔舐过那排牙齿,还有牙齿之上、牙齿之后的黏膜。向云来的身体会因为这种碰触而发抖,他觉得非常有趣。
向云来察觉隋郁的目光:“你究竟是来吃饺子还是来吃我的?”
隋郁低头笑了。
向云来很受不了他这一点。仿佛有两种性格的人,同样以隋郁的面目寄生在一个身体上:有时候极度内敛羞怯,有时候又充满了进攻和侵略的威胁。向云来琢磨不透。他甚至绝望地想过,如果隋郁看上的是秦戈,秦戈一定能够把隋郁的每一种心态变化都分析得一清二楚。正如他相信秦戈一定时时刻刻都能看透谢子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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