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向云来信任他乃至憧憬他的基础。
但此时此刻的向云来已经深刻地从眼前人身上, 学会了怀疑。
他没有立刻相信, 只是静静站着,与身边所有人拉开一定的距离,继续听任东阳说话。
警铃协会的谭笑宇在一次特管委和危机办组织的行动中丧生, 协会也因此分裂四散。之后有忠诚的协会成员重新捡起“警铃”的名号, 试图继续未竟的事业。他们找到谭月阳, 但谭月阳拒绝出任新协会的负责人。
他带着罗清晨,通过特殊渠道偷渡到加拿大,和断代史的“狮牙”见面了。
“狮牙”与谭笑宇相识于早年, 谭笑宇在特殊人类的狩猎场中解救过狮牙,而狮牙是引荐谭笑宇了解断代史意义的人,两人友情甚笃。谭笑宇的意外身亡后,狮牙把谭月阳当做谭笑宇的遗物, 用心殷勤地接待, 甚至让谭月阳和罗清晨住进了自己家。
任东阳就是在自己家里认识的罗清晨。
他那时候十来岁,个头蹿得比罗清晨还要高。谭月阳与断代史或者狮牙出门去应酬、玩乐的时候, 没法流利说英文的罗清晨只能呆在家中。她对男人们扎堆的活动没有兴趣,那些场合里尽是陌生人,她宁可在庄园周围散步发呆。任东阳常见到她。
一来二往,两人成了朋友。
“你知道她生下你的时候多少岁吗?”任东阳问。
向云来摇头。
“19岁。”任东阳说,“她高中就跟谭月阳谈恋爱。谭月阳比她大十十岁。”他看着向云来,带笑问,“你有什么想法?”
向云来木然回答:“没想法。”
现在的他已经很难被激怒了。
但当时知晓两个人身份和年龄差异的时候,任东阳是愤怒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段平等的感情。罗清晨怀孕过好几次,来到加拿大之后她也仍是虚弱的,脸庞瘦削苍白,会用浑不在意的腔调说:我也不想要,我还没玩够。
狮牙的家里常有断代史的聚会,任东阳也并不是在什么商务论坛中才认识隋司的。两个人从小就相识,只是丝毫不亲近,因为狮牙与隋氏是断代史中对立的两派,温和与激进。反倒是一直以中立姿态游离在组织核心之外的、海森的父母,与狮牙更亲近一些。
罗清晨因此结识了海森的母亲,贝沙。贝沙和任东阳的妈妈跟她聊天,说到那些小小的、夭折的生命,两个女人都露出讶色。
罗清晨最后一次流产在18岁生日的第二天。当时胎儿已经成形,她的腹部隆起,实在无法隐瞒。她母亲改嫁之后与继父忙于生意,无暇管教她,察觉她身体的异样之后,操起木棍打了她一晚上。棍子一次次重重落在她的腹部,昏迷的罗清晨被送去医院,胎儿因此没了。
她坐在异国的庭院里,用两只手比划着:这么大,我看到了,哇,一小团,都是血……
她原本很轻松地笑着,但在贝沙握紧她手的时候哭了出来。
任东阳在树丛里徘徊。他应该提醒母亲和贝沙去参加下一个活动,但他走不出去。罗清晨压抑的哭声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以至于,形成了全新的梦境。
他常在自己的海域里遇见罗清晨。有时候两个人说话,有时候会在海滩上散步。偶尔的,他臆想中的罗清晨会靠近他,嘴唇里呼出气息。一个吻悬而未决,任东阳会从梦中惊醒。
睡梦时,海域总充满真实的欲望。
但在这个细节的叙述中,向云来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刻意。
任东阳似乎在解释,为什么他的海域里会有罗清晨的形象。但真正关键的是,为什么海域中罗清晨的虚像,居然有伤害海域主人自我意识的能力。
任东阳很会讲故事,向云来非常了解这一点。他现在也在讲故事,一个引人入胜的,带着血和爱的故事。
狼人和弗朗西斯科听得目光炯炯,唯独哈雷尔连连呵欠。他要赶到特管委开会,不打算再忍耐任东阳慢吞吞的叙事,打断道:“能不能说得简洁一点儿?你只要告诉他为什么断代史要得到他,保护他,就够了。”
任东阳:“我喜欢慢慢讲。”
骨翅嘭地从哈雷尔背后展开,他腾空而起:“那我不听了。”
“等等,别飞。”任东阳提醒道,“这里是禁飞区,路上有监控。你别招来麻烦。”
哈雷尔一张脸青了又白,向云来甚至能看到他薄薄面皮下方瞬间鼓起的尖锐牙齿。但他最终还是收起骨翅,恢复寻常的容貌,一言不发地走路离开。临走时他盯着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立刻说:“放心,我留在这儿,帮你盯着他们。”
哈雷尔冷冷地从鼻子里喷出嗤笑。
血族长老离开之后,包括任东阳在内,所有人的姿态都松懈了下来。狼人靠在平台的栏杆上分享香烟。弗朗西斯科则跳上栏杆蹲着,那姿态像一头金毛的小猫。他问:“任,你对她表白了么?”
任东阳:“没有。她对谭月阳死心塌地。”
“噢……”弗朗西斯科失落地叹气,“如果你们在一起,我不敢想象这会是多么完美的爱情故事。”
向云来:“……”
弗朗西斯科察觉他的不悦,补充道:“我是说,你和罗的孩子一定不会像向云来这样颠三倒四。”
向云来:“是颠沛流离。……不用道歉,你闭嘴就行。”
任东阳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你生下来就注定会颠沛流离。你的外婆因为故意伤害罪坐了半年牢,出狱之后她就断绝了跟罗清晨的关系,和丈夫远走他乡,继续做生意。罗清晨当时是被谁照顾,你应该知道吧?”
向云来:“我舅舅。我是说,向榕的父亲。”
向云来被舅舅领养之后,很快就明白,舅舅其实并不想收留自己。夫妻俩愿意留下向云来的最重要原因,是他们需要一个帮工去看护幼小的向榕。夫妻俩时常出门工作,虽然不知道做的什么生意,但作息并不规律。带大向榕的确实是向云来。
“他们做的是特殊人类器官和人口买卖生意。”任东阳说,“当然,并不是上家和下家,只是转运的某一环。偶尔的,他们也会把一些特殊人类介绍给上家,中介费还是很可观的。”
向云来脸色苍白。他想起向榕和自己决心逃离的直接原因,是这对夫妻打算把向榕卖掉。他们当时年幼,从来没想过,夫妻俩到底是从哪里认识的人贩子。
“把这个生意介绍给罗清晨‘哥哥’的,正是谭月阳。”任东阳说到这里,像是实在按捺不住恶意,终于大笑出声,“那个男人早就想把罗清晨占为己有,罗清晨居然还死心塌地地以为,他俩是真爱!”
即便住在哥哥家中,罗清晨也是无家可归的。那不算她的家,而是继父的家,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一点儿亲近和怜惜。但她必须住:学校、社区和派出所会定期回访,确保她正安全稳妥地呆在一个被保护的地方。
而不是在外头流连,跟谭月阳之流见面。
罗清晨始终没有说出谁让自己怀孕。这件事稀里糊涂地过去,她想尽办法跟谭月阳联系。谭月阳在电话中说:等你高中毕业,我们就远走高飞。
罗清晨因这个承诺而充满了希望和勇气。
高中毕业的暑假,“哥哥”不停撺掇她出门打工,而那些总是关注她动向的人们也消停了。罗清晨趁“哥哥”出门,实施了逃离计划。
一切都很顺利,她轻易地撬开他的房间,轻易在床底下找到他准备用来结婚的3万块钱,轻易地带走他忘了拿的手机,就这样带着行李,离开了家。很久之后,罗清晨才知道当年的“轻易”,全都是谭月阳为了带走她而设计的局。名义上的哥哥乐得摆脱她,自然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计划。
“没有人爱她。”任东阳说。
向云来怔怔地看着任东阳。
不对,不可能。他想起在自己的海域里,罗清晨曾经斩钉截铁地说过,他是父母相爱才生下的孩子,他让他们感到幸福。
不可能。这不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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