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接着说:“但我不建议用它。”
向云来:“为什么?”
秦戈:“你知道为什么性可以平复震荡吗?”
向云来:“……快乐?”
秦戈:“我们坐下聊。”
他们坐在路旁的长椅上, 柳树细细的枝条又绿又软地垂在肩头。这是向云来第二次与秦戈单独相处, 面对面地接受他的指导。
“那你还记得为什么向导可以进入别人海域, 而其中一些人甚至能够进入深层海域吗?”秦戈问。
向云来精神一振,这是课程上教过的内容:“因为向导与生俱来的强大的精神力,能够很快跟同种族的人在脑电信号上达成一种‘共振’, 这是我们进入浅层海域的基础。某些向导‘共振’的能力比其他人更强大,可以引发‘共鸣’。巡弋者和被巡弋者之间如果有‘共鸣’,我们就可以踏入他们的深层海域。”
这种共振和共鸣,即便离开海域也不能立刻消失。有的向导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断受到被巡弋者海域中弥漫的情绪影响, 或是变得亢奋愉悦, 或是持续地悲伤忧愁。“巡弋”是向导主动跟被巡弋者达成共振,而“海啸”正好相反, 它是被巡弋者强行与向导进行过量的情绪共鸣而引发的。
因此海啸的影响才会令向导难以忍受。
“这种共鸣往往是负面的,你心境会变得低沉抑郁,会有躯体化症状。因此调节海啸,我们会尝试使用一些药物,其中主要的就是多巴胺受体激动剂。”秦戈说,“但不同的人对药物的耐受力不一样,而你在一生中可能会进行无数次巡弋。我们都鼓励向导不要急于使用药物,而是寻找自己适用的、能促进多巴胺分泌的活动来自行调整。也就是我在课堂上说的,回忆快乐的碎片,这也是一种方式。”
向云来:“性也是。”
秦戈:“当然是。它确实可以促进多巴胺的分泌,尤其对男性。”
向云来:“那你为什么不建议?”
秦戈注视他:“向云来,你说的这种‘性’,是你一个人完成的,还是有别人一起?”
向云来踟蹰了。或许是秦戈谈论这件事的口吻太过学术,或者是他把秦戈看作现在唯一能够解答他困惑的人,在踟蹰片刻后,他老实回答:“和别人一起。”
秦戈:“每一次都是?”
向云来点头。
秦戈:“那你认为,是你自己在解决海啸问题,还是他帮助你解决海啸问题?”
向云来:“他帮我。”
秦戈:“这方法是你提议的?”
向云来:“是他教我的。一直都是这个办法。你也知道我习惯入侵别人的海域。我的工作是帮人找各种各样的东西,跑腿、干活,什么都做。我知道自己很会巡弋,所以在路上无聊的时候,就会随意找个哨兵或者向导,入侵他们的海域。所以我经常会被别人的海啸影响,然后就……”
他边说边挠鬓角,很不好意思。秦戈倒没流露谴责,他平静地倾听,这让向云来感到难得的安心。
秦戈:“你有没有别的□□?”
向云来:“不,我只有他。”
秦戈:“每个向导都会有自己习惯的、排解震荡的方法。这个方法是否合适、是否舒适,只有本人最清楚。其实你问我的时候,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向云来明白秦戈为什么不建议--因为这等于把解决自身问题的唯一钥匙交到了他人手上。性成为一种控制的手段,一种促成依赖的方法。
向云来的耳朵和脸霎时间热了起来。不是因为害羞,是突如其来的不安。隐隐约约意识到的东西,秦戈给他点破了。
秦戈继续说:“我认为你应该跟隋郁好好谈谈,如果性是你们之间唯一能……”
“……什么?”向云来吃惊,“不,不不不……秦老师,我说的不是隋郁……他不是我的恋人。”
秦戈:“噢!”
他先脸红,向云来随之脸红。两个人看看对方,笑一声,又笑一声,气氛在沉默中变得越来越尴尬。
最后还是秦戈先开口。
“呃咳,我还想说我可以跟隋郁聊聊,帮你一把。”他说,“向云来,我建议你去找更多的、能让你愉悦的办法。性是其中一个,但不能成为你的唯一一个。如果他--我是说你的恋人,如果他只允许你用他许可的那种方法,你应该……先考虑自己,再为对方着想。”
向云来挠挠鼻子。他认为秦戈也能在任东阳批斗大会上占一个席位。
“潜伴也好,朋友也好,和他们一起创造快乐的回忆吧。”告别时秦戈说,“你的潜伴很可靠。这个班的课程和潜伴相关的只有两三门,但是无论什么课,只要你来,他也一定来。我能感觉到,他很想保护你。”
“无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秦戈说着挤挤眼睛,“当然,如果震荡确实让你太过难受,我随时都乐意帮你清扫海域的垃圾。我对你严防死守的海域很好奇。”
怎样才能成为秦戈那样的人?向云来不晓得。秦戈让他看到了一种此前没有想象过的可能性。同样的话,胡令溪和向榕说一百次,都没有秦戈说一次更有力。
仿佛是觉察到向云来的目光,隋郁在睡梦中微微皱眉。
昨夜他吃完向云来煮的饺子,自告奋勇要给向云来煮点儿。但他不擅长处理这种速冻过的面食,端着一锅饺子汤出来的时候,向云来的笑声震得天花板都簌簌响。
当时象鼩和银狐在房子里疯狂追逐,一个比一个能跑。向云来起初试图阻止,后来直接放弃:银狐快追上象鼩的时候就会挥动前爪把象鼩打飞,这种比小学生玩闹还要幼稚的游戏激怒了象鼩,它直接跑上二楼,把向榕的萨摩耶带了下来,围殴银狐。一楼狐飞狗跳,隋郁在一片混乱中优雅地以品茶的架势喝饺子汤,向云来则偷偷抱着终端机给隋郁新建了名为“00528”的档案,记录在隋郁海域里看到的银狐母子和怪人。
打破这怪异的沉默,或者说混乱的,是揉着眼睛从二楼走下来的向榕倒吸的一口凉气。
向云来给她介绍隋郁,想半天,直接了当:“这位是月相表。”
萨摩耶是个太过诚实的精神体,瞬间放弃银狐和忠实伙伴象鼩,当先奔到隋郁面前,前爪小心翼翼搭在隋郁膝盖上,狗嘴一咧,憨憨地笑。
向榕比向云来健谈,加之次日上午仍旧放假,她跟隋郁天上地下地乱聊。向云来写完隋郁的档案,保存并加密,端着凉了的饺子汤加入他们。还没坐稳,隋郁就接过他的碗起身,去厨房加热了。
“又不好吃,别热了。”向云来喊。
“我吃。”隋郁端着碗边喝边走出来,仿佛“百事可靠”是他自己家一般随意自然,“好吃的啊,你太挑食。”
向榕看看大哥,又看看隋郁,看看给银狐打了三百根辫子的象鼩,又看看忍气吞声的银狐,恍然大悟,双目明亮。但被向云来一个眼神熄灭。
聊完天了,开始打牌。输了的人把开心果的壳子夹在耳朵和脸上,向云来和隋郁各夹了一耳朵。打完牌,又一起看向榕和向云来小时候的相册。相机是十几岁的向云来打工买回来的,照片的主角总是向榕和她的萨摩耶,偶尔的,会有少年向云来的一张笑脸。
很美好的夜晚,最终结束在向榕昏昏欲睡、萨摩耶形态开始模糊的瞬间。象鼩今晚太过兴奋,四处乱窜的时候,跳进了萨摩耶的雾气中。同样因为困倦而失去防备的向云来在向榕的海域里只停了三秒钟,立刻撤离,一拍桌子:“向榕,跟你牵手那男的是谁?你早恋?!”
向榕抓起水杯往楼上走:“那是我推。”
向云来声音都变了:“腿?”
向榕:“我推!我喜欢的偶像!在海域里跟我的偶像谈恋爱不行吗?海域不就是这样用的吗?”边说边啪啪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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