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位于长安街南面御道的东北角, 屯田司所在的屋子在那里。
带着秦朝宁和阮储前去屯田司的官吏名为俞建树,在屯田司算是老资历,对种田的事很熟悉, 不是夸夸其谈半吊子那种。
对于阮储他们带回来的种子,整个工部都很重视, 至今还未展开规模性种植,只在每个种类里面挑出来一两粒种子尝试性地培育。
他把人带到屯田司后, 就把相应负责此事的同僚们一并喊了过来,并且把各类种子和农作物都按照原样一一拜访在屯田司的正房长案桌以及地面上。
面对这些人的灼灼目光, 秦朝宁实话告诉他们,他没那个通天本领,看一眼种子就知道是什么作物。
他这次过来屯田司,可以根据阮储对于这些种子和植物的来历, 大致猜测地给出些许建议, 也就仅此而已。
后续究竟会如何,本质上还是得依赖屯田司的实践。
实践出真知。
屯田司的官员们忙不迭点头,态度和神情依旧很崇拜秦朝宁就是了, 乖巧地站在一侧听秦朝宁发话。
见状,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
“咳, 本官年少时读过一些杂书, 这几株带土的植物,有些许像那些杂书提及过的菠萝、番木瓜、橡胶……”,秦朝宁收敛心神, 把比较好认的几种蔫了的作物先提了提。
“关于它们的种植方式和方法,倒是可以参考阮大人讲述的亲身经历。他是在哪个地方换的作物, 该地带是怎样的气候,那些人是如何食用的, 这些信息,屯田司的各位同僚皆可参考。”
他在这里面拿起了一个类似土豆的东西,仔细问了一番阮储当初见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况,那边的人是如何食用的,确认了这是土豆种类里面的其中一种。
在他残存的记忆里面,土豆在世界上大概有几千个品种。对此,他沉思了一瞬,把他知道的注意事项给屯田司的人详细提及了一番。
至于那些看不出是什么作物的种子,秦朝宁就建议屯田司的人基于阮储他们给出来的“经历”,在里面提取有用信息,然后可以进行多组对照实验。
末尾,他叮嘱阮储,下次出海,可继续针对田地里可食用的作物搜集,另外记录下来该地区的人在一年里面是何时播种,何时收成,如何制作食用。
秦朝宁重点提醒道,要是有其他土豆的品种遇到了,就都带些回来。此外,还有番薯、玉米那些,他们留意一下能否找到。
闻言,阮储和屯田司的人都用心记下秦朝宁交待的内容。
等工部这边的事宜结束,阮储和秦朝宁一同离开长安街。
路上,阮储没忍住问了问秦朝宁,韦之贯韦大人与东厂的冲突一事,他怎么看。
“小秦大人,您知道的,我干爹就在东厂来着。”阮储解释道,“东厂里面分了两拨人,一拨人是激进派,和韦大人有冲突的是那边的人。”
“我干爹他们其实没什么野心,今日朝堂上的争执让我有些许担忧,要是东厂和刑部后续对上,不知会否牵连到干爹他们。”他没拐弯抹角,悄声把心里的话说完。
“这事,得看他们能否保持初心。”秦朝宁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但是,要想置身事外,还不一定容易办到。
他自回京以来,常在翰林院和上书房往返,朝堂上的许多事情收到的消息都会稍晚些。
对于刑部和东厂的权责冲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东厂那边的人想要权力,想要更上一步,有想盘踞在百官之上的苗头。
韦先生今日朝会主动和他们对上,若是接下来双方都不依不饶,那势必会不可避免地斗争一番。
而后续那些慢慢把事情想明白过来的官吏们,必然会有不少人选择站在刑部这一方。
那么,东厂和刑部的对峙,如无意外会扩散成东厂和百官的对峙。
这场官场战争,才刚开始。
思及此处,秦朝宁抬手拍了拍阮储的肩膀,善意道,“趁着现下不过傍晚时分,你还能去你干爹跟前尽点孝心,不妨去一趟吧。”
话没直接挑明,其中深意,阮储倒是都听懂了。
他朝秦朝宁行作揖礼,“小秦大人之恩,小的没齿难忘。他日若有用得上小的,定当赴汤蹈火!”
话音落地,他就飞快跑了。
这一瞬间,秦朝宁不由得失笑。
他独自前往右掖门,找到自家的马车后,就让书童驾驶马车前往韦府。
韦府的门房还记得秦朝宁,没半点耽搁就开了小侧门,把他迎了进府里。
偌大的府邸不复从前的冷清,他们沿着廊檐往里走,从仆与婢女们各司其职,目不斜视,行去匆匆。
“小秦大人,咱们老爷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夫人和少爷小姐们约莫都在后院”,门房脸上的笑容堆满,眼角散开的鱼尾纹褶起。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和自豪,还有稍许迫不及待分享的意味,“老爷这次从扬州归来,可是把夫人他们都带回来了呢。”
闻言,秦朝宁附和他道,“难怪府里这般热闹,处处都收拾得别致了许多。”
“是吧,是吧”,门房好心情道,“实不相瞒,奴才也觉得府里各处都拾掇得刚刚好,让人看着都莫名心情舒畅。”
一会儿后,秦朝宁就到了韦府偏院的书房,见到了韦之贯。
“学生拜见先生。”秦朝宁恭敬行礼道。
“你来得是时候”,韦之贯浅笑了下,“府里待会就上晡食了,你留下吃饭。”
“你师娘和侄子、侄女们都还没见过你呢,待会为师带你去与他们见一见。”
“朝宁晓得了”,秦朝宁粲然一笑。
师徒两人寒暄了片刻,就坐下把话聊到了朝政上,尔后又聊到了刑部和东厂对上的事。
秦朝宁对于他先生的行为是敬佩的,同时也心存忧虑,怕其过于锋利伤及其身。
从他自开春返京以来,京城里那些与东厂有关的所见所闻可见,东厂确实需要被约束,规范其权力边界了。
自古以来,多少宦官弄政的先例。
德不配位,必生祸乱。
“先生,不知有何打算?”他给韦之贯面前的茶杯添了茶水,关心道。
韦之贯顿了顿,目光看着秦朝宁,突然产生了一丝顾虑。
他有预感,他的学生会因为他而搅和进来。
一时间,他沉默了。
按照他原本的思路,他是下了决心要抑制东厂的无序发展,单单就刑部而言,和东厂那边定然是会撕破脸的。
为了能够最大力度打击到对方,他们刑部会一边把东厂经手过的案子申请翻查重查,一边阻拦东厂插手新的案子。
在这个过程里面,彻底清查东厂的罪证。
可是,现在的他,面对秦朝宁的询问,有点犹豫了。
“你怎么看待此事?”韦之贯反问他道。
“依学生所见,此事哪怕证据确凿,最终还是看陛下如何定夺。”秦朝宁实话道,“先生不宜硬碰硬。”
东厂最大的靠山就是历帝。
无论是刑部,亦或者是韦先生协调其他官吏进谏步步逼紧,都有可能适得其反。
要是历帝被朝臣逼得很了,哪怕面上服软先处理了东厂,等到不久后,怕是又死灰复燃。
如果历帝给朝臣们玩一手暗度陈仓,在对抗东厂这件事里面所有出头过的官员,大抵上最后都讨不了好。
“你继续细说。”韦之贯想重新把此事捋一捋。
“东厂最大的依仗是陛下,而陛下对于东厂的爱护是基于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
宦官们对于历帝的服从性是毋容置疑的。这一点,与文武官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秦朝宁点明,如果不瓦解二者之间的那层信任,陛下始终会护着东厂。
历帝需要东厂这把刀。
帝皇的权衡术,需要这把百分百忠诚的刀,来平衡其他阵营,以及处理那些他有心想做却不能摆在明面上有损他圣誉的事。
韦之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面露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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