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他们简简单单地吃过朝食,俩人就又分开去忙碌。
秦朝宁今日没有背上自己的书袋,独自赶往国子监大门牌坊前。
在他来到时,已经有三四人等在这了。他便站到一边去,在心里背诵着《性理大全》。
等到陆杰修来到后,他自觉上前就和秦朝宁站在了一起。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面上也没有其他几人的那种溢于言表的兴奋,反而看上去过分沉静了些。
过了没多久,不远处有两名身着青衫官服的人朝着他们走过来。
这两名官员来到后,先是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七名生员,然后才开始叮嘱他们,入宫后少说多听,大人们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能随意走动,亦不能夹带纸张离开……
七名生员老实听着,等对方讲完后,就乖顺地跟在对方身后,一行人离开了国子监。
陆杰修和秦朝宁是前后挨着,跟着队伍最后方,朝皇城出发。
他们俩人都注意到这两位官员官服上锈的是鸂鶒,是七品文官。
但是,对方没说明自己的信息,他们这些生员就半点儿不知道他们是具体负责什么的。
皇城位处整个京城的中心地带,外围是高耸的城墙。各个大门有着森严的禁军守卫,一般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两名官员这会儿带着他们走的是午门侧的右掖门,从这里经过禁军盘查后进的皇城内。
见几名生员一进到里面就东张西望,好奇得很,目光还在朝进来的门看了看。
其中一名官员见状,便告诉他们,午门分中门,左掖门,右掖门。
中门只有当今圣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等可以使用。左掖门是王室宗亲们走的,右掖门则是文官百官通道。
他们这些人就是走的右掖门。
他语气温和地勉励他们,“会试好好考,待他朝高中,你们就可以天天走这条路了。”
然后,年年月月岁岁朝朝重复走过这条官路,把这些高墙琉璃瓦的风景看腻。
这位官员抬头看天,没再说话。
“学生记下了!谢过大人指点。”生员们脸上浮起笑容,对眼前的风景欢喜得紧。
片刻后,他们一行人就被直接带到了户部。
户部此时十个司,约三百人,全部都集中在户部大堂里席地而坐,身侧以及过道侧堆满了账簿。
他们每人一张小案桌、一个算盘、一沓纸,皆是噤声埋头苦干。
整个大堂里面除去打算盘的嗒嗒声,便再无其他声音。
这使得被带过来的国子监的生员们连呼吸都收敛了,战战兢兢地紧跟着那两名青衫官员。
对方把他们带到最前方,朝身着紫衫官服,上面绣着孔雀的大人行礼道,“下官拜见尚书大人,国子监的生员们已带到。”
“学生拜见尚书大人。”生员们紧随青衫官员行礼。
户部尚书周知临起身,把几名生员都看了看,问了他们几句算术相关的,就让该青衫官员把人带去给刘旭刘阁老。
于是,他们一行人又被带走了。
待出了户部,陆杰修和秦朝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对方。
没多久后,他们就被带到了翰林院。
在翰林院这里,刘旭刘阁老让底下的官员给生员们空出了一间屋子,里面摆放好了数堆从户部搬过来的账簿,以及纸张笔墨。
户部的青衫官员把他们七人带到,就径直离开。
新接手他们的人,同样是青衫官员,对方对他们说道,“刘阁老要下了朝会才过来,尔等自行找个位置,把这堆账簿都核算一遍。”
“那些纸张笔墨都可随意用,核算过的账簿需要放置一边,核算完的结果需要在纸张上写下来。”
“尔等算出来的结果会被拿来和户部那边做一次对比。”
“这事很重要,切莫敷衍。”
“学生领命。”生员们紧张地应道。
只是,口头应完后,他们就有点抓瞎。
他们压根没什么经验,眼瞧着这些官员们对他们亦无半点教导,和他们想象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在该官员离开后,几名生员们面对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账簿,手脚都不由自主地发软了。
而陆杰修拍了拍秦朝宁,轻声提醒道,“走吧。”
秦朝宁深呼吸一口气,“好。”
他们两人进去屋内,翻了翻那些账簿,大致分辨每一堆的账簿主要是记载什么内容,什么年份的,才挑选自己想核算的账簿的位置坐下。
其余生员见他们已经行动起来,便也慌慌张张地进屋,找一处无人的位置坐下开始核算。
秦朝宁所处位置的账簿内容是兖州与底下各州的粮食、拨款往来,以及部分赈灾花销记录。
这里面的记账法是四脚记账法,属于较为完善的记账方法之一,包含了清晰的收帐和去帐。
第117章 再见韦先生
秦朝宁一连查看了几本账簿, 里面的往来流水都很平常。其字迹清晰工整,数额前后对应,让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是老账房行家的手笔。
于是, 他便停下动作,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账簿发着呆, 思考着。
陆杰修余光看到他这般模样,也放下了手中的账簿, 稍微往他这边靠过来,抬手敲了敲他的案桌。
见状, 秦朝宁侧过脑袋看向他,轻省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陆杰修无声应道:无。
如果是虚构的流水,他很容易能够看出来。
他自己名下的商铺田产那些,自从南州城回来后, 都是他自己和那些管事查账的。如果是明显的账目问题, 他能发现。
闻言,秦朝宁沉默了。
实在是,这些内容, 看上去都太正常了。
这么大的一个兖州,账簿不可能都是出自一个账房手里的。
而他们两人看了这么多本账簿都没有一个明显的错误, 反而让人觉得准确度过高。
里面的内容衔接得太丝滑了……确实全部都对得上, 无半点修改的痕迹,亦无落笔停顿滞塞,导致的纸张上沾有墨点。
他手上的这些纯手工人力做出来的账簿, 更像是精雕细琢的书籍。
想了想,秦朝宁从账簿堆里里抽出赈灾花销的十几本账簿, 提笔在空白纸张上面把里面的内容换成左边写相关名目,右边用阿拉伯数字的写法标准数额, 重新把进出账列出来整理成表单。
等他列了几页,他突然看到有一列略微突兀的内容:正历六年七月二十一日,赈灾银两拨款筑堤出账一千五百两。
这一项……在前面已经出现过一次,名目和数额一模一样。
筑堤是大事,多笔开销也正常,他想了想便继续往下列。但是,他已经在心中画了个问号。
随着秦朝宁一本本账簿梳理下来,同类型名目多次出账的有数项,分别名目的用途是筑堤、搭棚、修路、搬运、米面。
看上去都是合情合理的名目,唯一问题是出账的金额时不时就有两三次一模一样的。
这些数字隐没在账簿里不易被察觉,但是但凡单独标记出来,就会不得不让人注意到。
在出账和入账上面,面临每天的状况都不一样,实际上金额会少有同样的,更何况还是同名目之下,几率就会更加少。
古往今来,做假账的常见方式有几种,譬如[1]成本名目、费用名目虚增或是虚减;成本和费用互化;转移定价;流程虚增虚减等。
不过,由于现在的数据样本还是少,他列出来的这些亦做不得多有说服力的证据,只能说是数据存疑。
见有了些许头绪,秦朝宁便停了下来,朝陆杰修的位置挪了挪,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等陆杰修靠近过来,秦朝宁就把自己的方法和发现告诉他。
陆杰修听得认真,花了一会儿才明白秦朝宁所写的内容。
但是,当他理解了阿拉伯数字,就立即发现账目非常清晰了然,所有细节都明明白白的。
这样整理数据还有一个好处,最后想知道总数的话,不会需要片刻的加减就行,连乘除法都用不上,也不用打算盘。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