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摸索着往前探了探,想要开口让车夫慢些,可手才往前一伸,就触碰到一个滚烫的躯体。
楚召淮吓得往后一缩。
不知何时,那暗卫已坐得离他极近,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那股压迫感依然满满当当地充斥四周。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后仰着靠在车壁上,伸出脚尖往前面踢了踢。
“你……离远点。”
足尖似乎踢到暗卫的小腿,轻飘飘的没敢用力,却足以驱赶妄图侵占他周边领地的男人。
姬恂却没动:“王妃不睡了?”
楚召淮撇嘴:“就两刻钟的路程我能睡着吗……啊——!”
话音未落,马车像是轧到一颗石头,颠簸得楚召淮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整个人几乎飞出去,失重感铺天盖地袭来。
千钧一发,姬恂伸长手臂往前一探,准确无误在黑暗中接住他。
楚召淮惊魂未定,双手艰难扒着姬恂的手腕,心疾几乎要发作。
姬恂耳朵轻动。
楚召淮艰难喘息着,他常年生病,气息短促,喘几口就要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缓一缓,断断续续个没完。
黑暗中更是将声音尾调所有细节放大无数倍,丝丝缕缕往耳中钻,勾人魂魄般许久不停息。
姬恂呼吸一顿,好一会才不自然地对车夫道:“慢些。”
车夫忙说:“是!”
楚召淮不敢乱动,踉跄着跪坐地上,双手仍紧紧抓着姬恂的手腕不肯松。
缓一缓,缓一……
楚召淮喘息声戛然而止。
学医多年,白芨神医对脉搏极其敏锐,艰难稳住疾跳的心脏后,他突然后知后觉掌下的脉相不对劲。
脉搏似有似无,手腕冰凉,身上却像是炭盆似的散发炽烈的热意。
无脉症,毒……
楚召淮浑身一僵,彻底憋不住呼吸,突然咳了个死去活来。
姬恂眉头轻蹙,准确无误地伸手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楚召淮眼圈都要咳红了,眼泪挂在羽睫上摇摇欲坠,哆嗦半晌终于磕磕绊绊道:“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时你说王爷什么来着?”
姬恂眉梢一挑:“说他心狠手辣,心里扭曲……”
“胡言乱语!纯属是谣言!”楚召淮边喘边道,“此话断不可信,王爷英姿勃发威武雄壮,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姬恂:“…………”
姬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王妃真这样想?”
“认真一想!”楚召淮像是军队训练过,铿锵有力地喊号子,“王爷平定边疆战功赫赫,怎么可能是扭曲病态之人,外面那些谣言我一字都不信嗷!”
姬恂:“……”
姬恂突然笑了起来。
……这次没有伪装,而是用的本音。
“没想到王妃竟然如此想本王。”姬恂慢悠悠道,“本王真是受宠若惊。”
离得近了,映着帘子外路边的烛光,楚召淮终于能瞧见他的动作——男人轻缓摘下面具,露出神清骨秀的熟悉面容。
楚召淮眼一闭,差点当场死给他看。
的确是姬恂这厮。
虽然想死,但楚召淮坚强地活下来,甚至还抖着声音装作诧异地说:“啊!怎么是王爷的声音?王爷,王爷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姬恂低低笑着,没有半分尴尬,甚至缓慢俯下身,慢条斯理地说:“属下来保护王妃。”
楚召淮:“……”
第42章
黑暗中死寂许久。
姬恂耐心等着楚召淮如何应答, 却感觉因受惊还搭在自己腕上忘了撤走的那双手忽然轻轻发起抖来。
姬恂一怔。
心像是被针轻轻刺了,那细细密密的抖动带着针尖一寸寸往里钻。
姬恂手指微动。
他自年少便嘴毒,宁王都管不了, 若说尖酸刻薄的话璟王眼皮一掀张嘴就来, 可哄人的话……
姬恂似乎又词穷了。
“我……”
姬恂刚要犹豫着开口,就感觉楚召淮手越抖越厉害,整个马车充斥着他隐忍到极致的呜咽……
唔, 笑声?
姬恂眼眸一眯。
楚召淮憋得浑身颤抖, 实在没忍住嘴唇一动, 漏了几声笑音。
姬恂凉飕飕地道:“楚召淮。”
不知道是什么戳中了楚召淮, 他明明怕姬恂怕得心尖都在颤, 可却憋不出涌上来的笑意,一边害怕一边乐:“王爷恕罪,我我知错, 往后再不敢犯……呜。”
姬恂:“……”
姬恂淡淡捏着楚召淮掌心的软肉,慢条斯理地道:“你再笑一声, 方才那些东西别想要了。”
楚召淮赶紧绷紧唇角。
四周黑咕隆咚, 瞧不见姬恂那张“不日取你狗命”脸, 楚召淮胆子大了些,一时半会根本没法被吓退笑意。
他瘫坐在马车地板上,双手又被姬恂握着捏来捏去,忍了半晌仍是没忍住,只能“呜”了声将脸埋在姬恂膝上。
姬恂冒充暗卫这事其实没多好笑。
楚召淮只是忽然想起来方才在平安坊时, 自己在前面捏着铜钱扑扑扑, 姬恂就跟在后面抱着一堆不值钱的杂物。
盛小鱼的竹筒太浅, 那锦鲤活蹦乱跳中途曾跳出来一次,还蹦到姬恂衣袖里, 姬恂就垂着眼冷冷捏着它的尾巴甩了甩,不耐烦地扔回竹筒里。
明明嫌弃得要命,但还是没扔。
一想到那铁面具下的脸是姬恂……
楚召淮乐得根本停不下来,又怕得恨不得当场跳车。
昏黑中,姬恂也不说话,垂眸淡淡瞧着,任由他笑。
好半天,楚召淮艰难缓过来,乐没了,剩下的全是怕了。
他吞了吞口水,嗓音都在颤:“王爷,您……”
姬恂笑了声:“王妃是想问,本王有没有随身携带鸠首杖,担忧我一个兽性大发将王妃捅成串烤着吃,对吗?”
楚召淮:“……”
同样的话他说出来真心诚意,姬恂说出来就阴阳怪气刻薄极了,神奇的能力。
楚召淮笑累了,有点想破罐破摔。
姬恂总不能弄死他吧。
“也没有这样想。”楚召淮清了清嗓子,甚至还壮着胆子为自己正名,“王爷怎能如此揣测我?”
姬恂似笑非笑:“那还是本王的错了?本王给王妃道个歉?”
楚召淮绷着脸说:“没事,我没有那么小气。”
姬恂:“……”
姬恂差点笑了。
不光倒打一耙,还会指桑骂槐。
楚召淮硬着头皮想要爬起来,但姬恂握着他爪子的手死紧,愣是不让他起身。
“王爷?”
楚召淮心跳如鼓,还以为姬恂终于要找他算账了,提心吊胆等了等,却听到姬恂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飘到耳边。
“王妃今日可玩尽兴了?”
本以为的呵斥和责怪没有到来,楚召淮愣了愣,手不自然地蜷缩了下,脸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他小声说:“尽兴了。”
恰在这时,马车停下,车夫道:“王妃,到王府了。”
楚召淮赶忙就要下车,姬恂还是握住他的手腕不放。
夜风寒冷,车夫直接将马车驾到后院寝房的偏门,灯火通明,光从帘子缝隙倾洒进去,勉强能瞧见对方的脸。
楚召淮茫然:“不下去吗?”
姬恂低笑,俯身凑上前直视楚召淮的眼睛。
狭窄车内,微光昏暗,两人离得极近,姬恂那刻意收敛的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好像化为实质将楚召淮整个包裹。
一片死寂,楚召淮瞳孔涣散,像是炸了毛的猫呼吸屏住,拼命往后仰。
姬恂的呼吸像是带毒,只要靠近就会被灼伤。
“王王王爷!”楚召淮脑海一片空白,磕磕绊绊道,“我要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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