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翊眼眸微微睁大,本已收拾好的情绪险些没绷住,他猛地握住手,尖锐的指尖陷入掌心,疼痛将他强行将委屈和悲伤硬生生憋回去。
“哪能啊?”姬翊笑了下,“就是猎场遇到刺客刺杀,陛下受了惊……哎,这事儿很常见啦,我就是得回去敷衍下走个过场。”
楚召淮“啊”了声,脱口而出:“那王爷呢?”
姬翊手猛地一颤。
楚召淮问完也觉得难为情:“咳,我就是随口问一下,没、没什么意思。”
姬翊笑起来,插科打诨道:“没事,就是我得离开几日,不能陪你看书,担心你会孤独寂寞。”
楚召淮瞥他:“我这几日心神不定全赖你咋咋呼呼的,你走了刚好清净。”
姬翊下意识道:“我冤枉啊,这事儿你可别……”
话音戛然而止。
暗卫神色复杂注视着姬翊,垂着眼一句话未说。
姬翊忽然要走,楚召淮虽然嫌他话多,可还是觉得不舍,别扭地跟着他走到禅房院门口:“你……你回去后瞧瞧府中忙不忙,若是无事就就和王爷说声让我早些回去吧,在这儿怪冷清的。”
姬翊背对着他点点头:“行啊,京中无事了我就……让我爹来接你。”
楚召淮眼睛一亮,高高兴兴道:“好。”
姬翊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朝楚召淮招了招手:“回去吧,别吹了风。”
“啰嗦死了。”楚召淮说着,又不放心地往前追了几步,“有事记得同我说。”
姬翊点点头,等到马车动起来才将车帘放下。
四下无人,世子强作的笑容缓缓消失,呆呆愣愣注视着虚空许久,忽然两行泪落了下来。
璟王世子本该前去扑鹿台扶灵回京,但扑鹿台如今全是宫中的人,姬恂死的不明不白,暗卫自然不肯让姬翊前去涉险。
姬翊一整日都浑浑噩噩的,盛着马车回到璟王府后已是晚上。
赵伯脸色煞白地前来迎接,引着他到了王府正厅,灯火通明间,远远瞧见一口棺。
姬翊双膝一软,险些直接跪下去。
赵伯眼圈红透,扶着姬翊往前走去。
姬翊强撑着上前,哆嗦着手扶住棺木边缘,呆呆往里看。
一具蒙着白布的尸身躺在狭窄棺材中,看不清楚面容,只隐约瞧见理好的发间绑着一条紫色发带。
那是楚召淮戴过的。
姬翊眼眸瞪大,茫然道:“是……是我爹吗?”
赵伯老泪纵横,低声道:“太医院的太医已全都验过一遍,确认是王爷……”
姬翊浑身瘫软,扶着棺木缓缓瘫坐在地上,在眼中蓄满的泪水随着摇晃的动作终于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灯火通明,棺木旁侧。
少年单薄身躯颤抖,忽然伏地纵声大哭。
***
轰隆隆——
春雷轰然炸起,大雨淅淅沥沥砸下。
京中大公主府点着烛火,姬抄秋穿着红衣看着数百烛火幽幽燃着,微微侧头,“哦?”了声,冷淡道:“确认是他?”
亲卫单膝跪在她脚边,颔首道:“正是。”
姬抄秋注视着火苗,羽睫微微一眨,两行泪从素白面容滑落。
“皇叔……”
亲卫垂着头没敢看。
“可怜。”姬抄秋面上没什么表情,冷艳清贵,一举一动皆是雍容,她垂着泪,语调却漫不经心,“……又无趣。”
竟这般轻易便被火药炸死了。
“殿下,此事怕有异样。”亲卫道,“早在三月前扑鹿台火药便已布下,虽筹谋得当,但璟王聪慧过人,在探查扑鹿台时也许会发现端倪,不该如此粗心大意,且……还是为救太子才这般惨死。”
无数太医都查过那具尸身,连姬抄秋也看过,必然是姬恂无疑。
姬抄秋伸手抚去脸上的泪,眸光淡淡道:“他想顺水推舟害死姬竤那蠢货,没想到自己却折了进去。本宫这个皇叔,生不逢时,时运不济。”
出生得不合时宜,死得也不应时对景。
一股风从窗户刮来,将烛火吹得胡乱摇晃。
姬抄秋艶美的脸上随着光的影子不住变换着,她漫不经心倒了杯酒,颔首倒在地上,泪水簌簌落下。
“皇叔走好。”
亲卫正要离开,却听大公主祭完酒后,忽然心不在焉道:“璟王妃是不是在护国寺休养?”
“是。”亲卫回道,“听闻璟王妃体虚病弱,患有心疾,受不得惊吓,所以在护国寺已休养小半月。”
姬抄秋满脸泪痕地笑了笑:“皇叔离去这种大事,怎能不让枕边人知晓呢?”
亲卫犹豫:“璟王世子今日扶灵而归,并未带璟王妃回来……护国寺那边暗卫重重,消息恐怕不能轻易传进去。”
姬抄秋歪了歪头,指尖抚去脸上的泪痕,冷淡道:“让白鹤知来为本宫请脉。”
“是。”
***
楚召淮一夜无梦。
没了姬恂在他梦中搅人清梦,翌日醒来时楚召淮舒爽不少。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床榻,莫名觉得像是缺了一块。
楚召淮甩甩脑袋,不再想姬恂,准备晨起用完早膳就去殿中拜佛求一求。
只是忙完刚要离开院子,周患拦住他的去路:“护国寺今日在做法事,不让拜佛。”
“哦。”楚召淮又走了回去,想了想,道,“今日初几?”
“十四了。”
楚召淮算了算。
离月底只剩下半个月了。
倒也算快。
周患看楚召淮在那揪着手指胡思乱想,笑嘻嘻道:“王妃在想王爷吗?”
若是之前,楚召淮早就“嗷”地一嗓子蹦起来,瞪他骂他甩手就跑了,但不知这段时日姬恂在梦中的搅扰,楚召淮彻底放弃了抵抗。
“嗯。”楚召淮淡淡道,“想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周患没挨骂,诧异地挠了挠头。
楚召淮刚要转身回去看医书打发时间,远远瞧见有人正快步而来。
瞧着似乎是白鹤知。
楚召淮在这儿多日,白鹤知每三日就来一次为他请脉,见状赶忙就跑过去:“舅舅!”
白鹤知很快就到跟前,半途被暗卫拦下,似乎说了几句话,随后快步而来,神色不似喜悦,反倒复杂至极。
他勉强露出个笑:“召淮怎么在外面站着,这几日倒春寒,当心着凉。”
“穿得很厚嗷。”楚召淮拽着白鹤知的衣角眼巴巴道,“舅舅怎么迟了一日,昨日我等了舅舅一天。”
白鹤知说:“对不住,昨日临时被大公主叫去请脉,耽搁了些半日。”
楚召淮“嗯嗯”点头:“那今日舅舅多留些时候吧。”
“好。”
周患眼神无情无感,漠然注视着白鹤知,手懒懒地握住腰后的刀,好似随时都能出鞘似的。
楚召淮一无所知,高高兴兴拽着白鹤知进了禅房。
白鹤知一如既往为楚召淮诊了脉,改了药方后,让背着药箱的长随低眉顺眼去后院煎药。
楚召淮给舅舅倒了茶:“舅舅尝一尝,这个茶又苦又甜。”
白鹤知心不在焉品了口,他常年出入京中各大贵人的府中,喝过不少好茶,一口便尝出这是价值不菲的明前茶。
楚召淮大概不知价值几何,掰了一块泡了一壶后觉得不好喝,又倒掉重新泡。
别人都是品茶,他是喝树叶子泡水。
看白鹤知神色不太对,楚召淮喝了口茶,犹豫着道:“舅舅脸色有些难看,可是出了什么难事?”
白鹤知手一僵,轻轻摇了摇头:“没事——舅舅只是在想,你身子不好,受不得一路颠簸,恐怕月底无法回临安祝寿,你可有东西要舅舅帮你捎回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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