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紧紧蹙起眉。
他似乎不太理解“下葬”的意思,呢喃重复:“下葬?”
“是。”
“为何下葬?”楚召淮十分不解,脑海中好像已失去了概念,呆呆道,“就……就放在这儿不好吗,前厅很宽敞,放在这儿也不会碍事的。”
赵伯心都提起来了。
这几日王妃一直冷静至极,还会温柔地安抚世子,怎么突然……
像是理智的弦正在逐渐绷断似的。
楚召淮围着原本放棺的地方团团转,神情越来越焦躁,咬着手指魔怔似的呢喃道:“不能下葬,埋到地底我便看不到了……得找回来,赵伯!快让世子去追,追回来,就放在这儿。”
赵伯一把扶住他:“王妃!”
楚召淮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只听到有人在叫他,意识混乱不堪,一会是精致的棺,一会是血肉模糊的脸。
忽然,楚召淮呢喃道:“殷重山呢?”
赵伯一愣:“什么?”
“殷重山不是寸步不离跟着王爷吗?”楚召淮道,“为何王爷遇刺时他不在?”
赵伯擦了擦脸上的泪:“重山……说是临时被王爷派去晋凌了,这会还未归。”
楚召淮“啊”了声。
晋凌。
***
轰隆隆。
春雷劈下,雪后温度骤升,雪不到半日便彻底融化。
皇宫。
几个太医跪在寝殿外,各个神色凝重。
陛下不知是受惊还是服用金丹之故,春猎归来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短短几日便已卧病在床,清醒时辰极短。
每次醒来都挣扎着要服用金丹。
太医围着金丹看来看去,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白鹤知已被困在宫中四五日了,圣上病重,身为太医院院使他无法离宫,只能一边侍疾一边暗暗焦躁。
楚召淮的病要换方子了,不能再等下去。
白鹤知正在绞尽脑汁想法子离开宫中,这是有位火者匆匆而来,附耳道:“白院使,殿下唤您过去诊脉。”
白鹤知眼皮重重一跳:“公主殿下身体不适?”
“是。”
白鹤知故作为难地起身,向同僚告退后,被火者引着离开太和殿。
就在他刚离去,身着侍卫官袍的暗卫悄无声息上前,捂住几个太医的嘴强行露出脖颈,不等他们挣扎便手起刀落,血倏地喷溅而出。
白鹤知快步出了宫门,天已彻底黑了,他也懒得坐马车,直接策马就要去公主府走个过场,随后趁夜直接去护国寺。
可还未上马,就见一辆华贵马车晃晃悠悠而来。
正是公主府的车辇。
白鹤知一愣,立刻颔首下跪:“见过殿下。”
马车在他身边慢悠悠停下。
姬抄秋素白的手缓缓撩起车帘,淡淡注视着白鹤知:“不必去护国寺了,王妃已回璟王府。”
白鹤知脸色一白,愕然抬头看去。
楚召淮回了璟王府,岂不是已知晓姬恂的死讯?!
姬抄秋垂着眼看着他,道:“去吧。”
白鹤知来不及多想,立刻就要走,可犹豫了下又重新跪下去,道:“殿下可还安康?”
人人都道他深受公主器重,大公主安插在太医院的人必定是他无疑。
可只有白鹤知一人知晓,他一年也只有在请脉时见过公主片刻,开完方子便走,这几年相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半日。
根本没什么交情。
姬抄秋似乎笑了:“当年我落难时,白院使救了我一命。”
白鹤知一怔,抬头望向她。
姬抄秋神色淡淡的,纤细修长的手冲他一点:“今日我饶你一命,也算是两清了。”
白鹤知不明所以。
姬抄秋却已懒得多说,手将帘子放下。
马车动起来,金铃轻撞缓慢朝着宫中而去。
白鹤知犹豫了下,却也不再多想,飞快上马而去。
公主车辇之上,亲卫跪在那为姬抄秋打扇。
“宫中消息传来,恐怕便是今夜了。”
姬抄秋“嗯”了声:“陆无疾何在?”
“正在东宫守护太子。”
太子残废之事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姬抄秋又问:“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可还活着?”
“那日解了毒后,活蹦乱跳。”
姬抄秋唇角轻轻动了动。
那般挑衅世子、对王妃出言不逊妄图侵占,竟还能安然无事活着。
不是姬恂的手段。
姬抄秋手撑着小案托着腮,眼眸一眨,猝不及防落下两行泪。
姬恂……似乎真死了。
亲卫愣了愣,伸手将帕子递过去:“殿下节哀。”
姬抄秋涂着蔻丹的手指缓缓擦去脸上的泪,轻声道:“我并不哀伤,只是高兴。”
亲卫:“……”
太和殿中,血已被擦拭干净。
姬抄秋身着白衣缓步而下。
整个太和殿全是药味,姬抄秋一步步走到寝殿,明黄床幔分挂两边,露出上面躺着的苍老男人。
姬抄秋眉梢轻轻一动,上前福身一拜:“父皇。”
燕平帝难得清醒着,艰难撑着手坐起:“抄秋来得正好……将金丹拿来。”
姬抄秋颔首称是,从一旁拿出一粒金丹恭敬奉上前。
燕平帝和水吞咽下,喘息着躺在枕头上,等着这起死回生的金丹能让他重焕生机。
姬抄秋坐在小凳子上,因侧头的动作发间步摇微微晃着,金光闪闪,晃得人眼睛疼。
燕平帝恹恹道:“那棺中……可确定是明忱了?”
“千真万确。”姬抄秋道,“父皇安心便是。”
“哪能安心?”燕平帝呼吸短促,艰难道,“明忱死了,可他朝中的人脉、晋凌的旧人还在,阿翊还活着……”
姬抄秋歪头看他,觉得父皇很奇怪。
明明亲昵地叫着“明忱”“阿翊”,却句句皆是杀机。
“太子已残废了……”燕平帝耳朵嗡鸣,并未瞧见姬抄秋的神色,“虽然老三胆小无谋,但只要璟王宁王一脉绝了后,便对他产生不了威胁,勉勉强强能坐稳皇位便好。”
姬抄秋看着她的父亲,颔首说是。
早在她父皇以驸马一族的血逼退她不该产生夺位念头时,她便已彻底死了心,不再妄图向燕平帝乞求任何东西。
她若想要,那就不择手段去争去抢。
姬翊不像姬恂,还未长成羽翼,不动脑子就能将人轻轻松松按死。
燕平帝正想着,忽然感觉喉中一阵腥甜,胸口剧烈起伏两下,一口血猝不及防呕了出来。
他瞪大眼睛,下意识朝姬抄秋伸出手去。
姬抄秋也体贴地伸手握住父皇苍老惨白的手腕,眼眸潋滟,漂亮却没有光芒,像是件漂亮的琉璃。
她轻声道:“父皇,可有事要吩咐?”
燕平帝这段时日头脑昏昏沉沉,根本不清晰了,对上姬抄秋无情无感的眼眸,似乎清醒了一瞬,艰难道:“你……”
姬抄秋眼泪倏地落下:“我在。”
燕平帝一哽,怒目圆瞪,几欲背过气去。
九五之尊如今被困小小床榻上苟延残喘。
姬抄秋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趣,歪着头目不转睛瞧着。
恰在这时,“锵”地一声。
亲卫闪身而来,倏地拔剑将几道流矢一一格挡在外。
姬抄秋微微回身。
太和殿外火光冲天,已有兵刃相交的金石之声。
有人来了。
姬抄秋将射在龙榻边缘的流矢拔出,修长的手抚摸着锋利的羽箭,忽然笑了起来。
晋凌的标识。
第70章
落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楚召淮一身白衣躺在宽敞空荡的榻上,眼眸半睁着盯着虚空,手中拽着那几枚红绳穿着的小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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