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患趴在榻上比了个手势,脸色已没有之前泛着死气的白:“勉强还活着呢,再炸一次也无妨。”
殷重山:“……”
隔壁暖阁中,姬恂沉着脸为他把衣服换下,又拿湿帕子擦了脏兮兮的脸和手。
明明炭盆放置三个,温暖得额角出汗,楚召淮却仍然浑身发抖,瞳孔剧烈晃着,像是受到惊吓的猫。
姬恂坐在床沿为他擦汗,温声道:“没事了。”
楚召淮牙齿打颤,胸腔一阵阵的后怕完全无法控制,脸色比周患的还要煞白,只要一闭眼就是活生生的人被炸得血肉模糊残肢乱飞的场景。
那血和残肢似乎落在他头发上,忍不住又扶着床沿干呕起来,却吐不出什么,胃针扎似的刺痛。
姬恂心几乎缩成一团,只能一遍遍地安抚他。
楚召淮恹恹躺在榻上艰难喘息,好一会喃喃道:“剪刀……”
姬恂并未多问,将一把小剪刀拿过来:“想剪什么?”
“头发……”楚召淮眼睛泛着血丝,轻声道,“把头发剪了。”
他已顾不得擅自剪发会短寿夭折这种话,只觉得似乎有人的手在顺着他的头发缓缓往上攀爬。
姬恂并未拒绝,垂着眼将楚召淮过长的发撩起,拿起剪刀轻轻一碰。
咔哒一声。
楚召淮抖了抖。
姬恂道:“青丝斩断百病消。”
剪刀再次剪下一绺。
“剃发开财中状元。”
楚召淮呆呆看着姬恂,反应许久才意识到这是寻常人家剪发时,长辈会念叨的消灾吉祥话。
从未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姬恂动作很快,将楚召淮的发修剪到及腰。
见他呆怔着注视着自己,姬恂轻笑了声,缓缓伸手将人抱在怀中。
温暖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楚召淮几乎本能地拽着他的衣襟往他怀中钻,好像寻到了能遮风挡雨的港湾。
姬恂身形高大,上了榻将外袍脱下裹在楚召淮单薄的后背,双臂一紧将人整个抱在怀中。
这个姿势极具安全感,好像所有妖魔鬼怪都被挡在外面,头发上诡异的触感消失殆尽,温暖侵入四肢百骸。
楚召淮眼瞳睁大,一直紧绷着发抖的身子终于缓缓放松下来,几乎瘫成一汪水。
姬恂抱着他轻轻拍着后背,声音轻柔:“不怕了。”
楚召淮叼着姬恂的衣带,拼命压抑喉中的哽咽,听到这声简单至极的话,不知怎么忽然忍不住,终于浑身发抖地小声哭了出来。
姬恂手一颤。
楚召淮年纪小,一心只想着治病救人,秉性纯澈又无害,去年新婚夜见到尸身直接吓晕,更不要说此次断臂残肢这种血腥的场面。
姬翊虽比他小个一两岁,在京城也因他之故遭遇无数次刺杀。
即便如此,他也几乎吓呆了。
何况楚召淮。
姬恂心脏似乎被一只手狠狠揉成一团,钝痛和刺痛一齐袭来,呼吸都在颤抖。
白鹤知说楚召淮需要静养,今日他只是不在一日,便受到如此大的惊吓。
楚召淮从不会放任自己情绪失控太久,只露出几声哭音便强行忍回去,声音还在抖着,含糊着道:“我、我不该任性,非要今日出门的,对不起……”
姬恂将他抱得更紧,声音放得极其轻柔:“不怪你,最近这段时日府中也有过死士刺杀,并非是你的缘故。”
况且用死士带着火药在闹市接点燃,根本无人会想到这样癫狂之事,就算暗卫反应再快也无法提前防御。
据回来的暗卫所说,姬翊本来也打算今日去黄鹄阁,这次暗杀便是冲着他来的,而且若不是楚召淮敏锐千钧一发之际护住姬翊,恐怕世子早已尸骨无存。
楚召淮受了巨大的惊吓,几近心力交瘁,只说了几句便闭上了眼,口中一直叼着的衣带缓缓落了下去。
姬恂:“召淮?召淮!”
似乎失去意识了。
姬恂心中一紧,正要开口喊赵伯,就听到外面白鹤知的声音。
白鹤知满脸惊慌几乎是狂奔而来,肩上的小药箱盖子都没盖紧,随着一路颠簸里头的瓶瓶罐罐一个不剩。
慌忙进来时被门槛绊了一跤,白院使一条腿猝不及防砰的跪在地上,被殷重山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否则两条腿的膝盖都得撞碎。
白鹤知像不知疼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艰难道:“召淮……召淮怎么样?”
殷重山赶忙道:“没受伤,就是受了惊,王爷担忧王妃心疾会犯,这才请您来一趟,放心放心,一点伤没受。”
白鹤知重重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拖着一条瘸腿,跌跌撞撞冲了进去。
良久,姬恂从暖阁出来,垂在袖中的指尖还在微弱的发颤。
姬翊刚和殷重山一起将周患扶回房里,眼圈哭得通红,见状赶紧擦干眼泪追问道:“召淮心疾怎么样了?”
若不是楚召淮反应快,如今他怕是已在阎罗殿了。
姬恂并未回答,抚摸着垂曳而下的衣带,漠然道:“让长随去国子监寻祭酒,让他为你准假一月。”
姬翊一愣。
为何无缘无故就放假?
他虽然期盼假期,却对无缘无故就得到的馅饼感觉到畏惧,唯恐里面有钩子。
“过几日召淮恢复好,你同他去护国寺住一段时日。”姬恂眼底带着冰冷的戾气,抬眸注视院中逐渐阴沉下来的天幕。
朔风遍布,即将开春,却要下雪了。
“……等春猎过后局势安定,我再派人接你们回府。”
第62章
楚召淮状态不太好。
与其说睡过去, 倒不如说受惊过重导致晕厥。
白鹤知飞快为他施了针,不过这次过于严重,已不像昨日那样能轻易稳住。
楚召淮呼吸越来越急促, 垂在一侧的左手几近痉挛着剧烈颤抖, 心脏的剧痛硬生生将他疼得清醒过来,睁开涣散的眼看着床幔。
白鹤知赶忙将药喂到他口中。
楚召淮尝到熟悉的药味,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吞咽, 喉结刚一动痒意再次泛上来, 整个身躯猛地颤抖, 直接踉跄着翻身将药和血全都吐了出来。
白鹤知几乎惊得魂飞魄散:“召淮!”
楚召淮哪怕意识不清也知晓要如何应对, 气息虚弱侧身躺在床沿让呼吸顺畅, 一只手捂着额头,眸瞳空洞无光,还在喃喃自语:“没事了, 马上没事了。”
白鹤知抖着手重新取了药小心翼翼喂给他。
楚召淮终于顺利吞下去,闷咳几声后呼吸好了些, 也不再呕血。
白鹤知原本不懂楚召淮为何要一只手按着额头, 呆愣半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楚召淮在哄自己。
刹那间白鹤知呆愣住了, 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好似感同身受楚召淮心疾的剧烈痛苦,心口疾跳而带着酸涩剧痛。
白鹤知年纪轻轻孤身在京城任职太医,几乎拎着脑袋给贵人看病,一步步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连累白家满门。
做太医容易知晓京中贵人不可告人的秘辛, 若没有家世一时不慎恐怕要命丧黄泉, 好在他运气极佳, 得到大公主赏识,一路扶摇直上成为最年轻的太医院院使。
白鹤知终于稳住脚跟, 年前已盘算好白老爷子寿诞过后,便寻机会将楚召淮带来京城安顿。
可再次知道楚召淮的消息时,却是宫宴后传得沸沸扬扬的“替嫁”之事。
白鹤知手指发抖,俯下身抚摸楚召淮惨白如纸的脸。
楚召淮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虚弱地歪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喃喃道:“舅舅……”
白鹤知心一颤。
这时赵伯从外匆匆跑来,手中端着白鹤知写的方子熬出来的药,大冷天满脸都是急出来的汗水:“白院使,药来了!”
白鹤知匆匆一侧头,手指在脸上飞快一蹭,飞快起身将药接过来,小心翼翼扶着楚召淮靠在他怀中喂药。
赵伯暗暗瞧着白院使的侧脸。
眼圈通红,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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