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姬恂坐在那个位置上起,有很多事便由不得他。
除非姬恂想做个暴君。
姬翊听着好不舒服,低着头不吭声。
楚召淮看出姬翊的难过,暗道不该同他说这么多。
他闷咳了几声,不自然地摸了下姬翊的脑袋,轻声哄他:“他不会的,他应是属意你做储君,否则不会逼迫你学这学那。日后也肯定不会祸害旁人成婚生子,是我想多了,别生气。”
“没生气。”姬翊不喜欢楚召淮把他当孩子,别过头躲开他的手,闷闷不乐地道,“我昨日听重山哥说,有朝臣提议让他立后,我爹似乎前所未有的动怒,发了好大一通火。”
楚召淮一愣。
姬翊起先也不信。
姬恂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再生气面上却从不显露分毫,怎么可能会勃然大怒。
直到当晚他过去宫里被爹抽查功课,见到姬恂眉眼泛着还未散去的戾气和冷意,哪怕极力克制也掩饰不住。
背错一句话差点被抽,看起来真的动了大气。
楚召淮摩挲着雪白宽袖,瞧不出心中有没有动容。
“不说这个了。”姬翊转移话题,“最近春暖花开,想不想出城踏青啊,我和梁枋还盘算着找个地儿打猎呢。”
楚召淮摇头:“不了,你们去玩吧。”
他病还没好,出去只有旁人照顾他的份,怕会搅扰他们的好兴致。
姬翊也没死缠烂打,眼看着偷偷溜出来的时辰要过了,只好依依不舍地道:“我还带来不少珍稀补药,已给白院使了,你要好好吃药,有事就来璟王府寻我。”
楚召淮:“好。”
姬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殷重山坐在白院使府外的马车上等着,见世子忧愁着出来,眉梢轻挑:“不多待一会?”
“回去练刀吧。”姬翊爬上马车,蹙眉道,“要是我爹知道你带我出来玩,又得罚你俸禄。”
殷重山被罚习惯了,一扬马鞭:“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罚得都是虚无缥缈的未来俸禄,我就不信你爹还能饿死我不成?”
姬翊:“……”
姬翊闷闷不乐坐在摇晃的马车上,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忽然一撩车帘,肃然道:“重山哥,你觉得我爹会立后生子吗?”
殷重山一鞭子差点抽自己脸上,赶紧勒住缰绳,不可置信道:“世子在胡说什么?”
这要让王爷……哦,陛下知道,不得把他吊起来抽?
“我问你话呢。”姬翊拽着他的袖子,愁眉苦脸道,“万一他真的立后生子,我就……我就跟着召淮一块走。”
殷重山“吁”了声,将马车堪堪停下:“世子,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姬恂刚被楚召淮休了,连寝房都不敢挨,唯恐触景生情,连夜搬去宫中成日埋在公文里处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试图麻痹自己。
昨日被一位大臣提了一嘴“立后”,姬恂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
今日那大臣便已告老还乡了。
这个下马威八成能震慑其他不安分的朝臣,可若是下次再有人提,殷重山就不能保证陛下会不会直接疯症发作。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陛下心尖上戳刀撒盐吗?
姬翊缩回马车中,不吭声了。
两人沉默着回到璟王府。
姬翊是个藏不住事的,闭嘴没一会又忍不住问殷重山:“召淮说身居高位也会不得已,迟早会被逼着立后生子,难道当皇帝也要被人牵制吗?”
殷重山一听这个就头疼:“世子,殿下,祖宗,咱们能不谈这个吗?要是被你爹听到……”
“我们谈的就是他,被他听到又如何?”姬翊往前走拦住快步而走的殷重山,倒退着边走边道,“前几日也有朝臣拿我爹娶过男妻之事议论,还说他刚当皇帝就忘恩负义休了王妃,十有八九是为了立其他女子为后……”
殷重山恨不得捂耳朵了,正面容扭曲听着,视线忽然扫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僵。
世子还在说:“……我知道我爹不是那样的人,可召淮说得煞有其事,我想了想之前看的史书,好像的确如此,就没有皇帝不立后的。”
殷重山拼命朝他使眼色,见他不停,直接上前捂住他的嘴,强行掰着他的肩膀往后一转。
姬翊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浑身一僵。
姬恂站在一棵桃花树下,一袭黑衣长身玉立,面无表情朝他们看来,不知听了多久。
姬翊方才还嚣张地说“他听到又如何”,可一见了爹那血脉压制得顿时怂了,干巴巴道:“爹,您……怎么来了?”
姬恂漠然道:“召淮说了什么?”
姬翊讷讷道:“也、也没说什么。”
姬恂短暂从宫中琐事中抽身出宫,便是因他知晓姬翊定会去白府,想旁敲侧击询问楚召淮的情况。
却没想到听到这个。
姬恂眼神冷漠,直直盯着姬翊许久,才轻启苍白的唇:“他说我……‘迟早会立后生子’?”
姬翊僵着身子不知如何回答。
姬恂僵立许久,忽然就笑了。
立后生子。
原来楚召淮竟然这般想他的?
也是。
能算计枕边人的,必定是极度利己、专擅权谋算计的狠心之人,为了权势利益,自然会立后来稳固皇位。
楚召淮这样想他,也无可厚非。
姬恂笑完,脸色苍白转身便走。
殷重山和姬翊面面相觑。
姬翊忐忑道:“我我说错话了,他不会有事吧?”
殷重山安慰他:“没事,陛下怎么可能出事?”
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院传来赵伯的一声惊呼:“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叫府医!”
殷重山:“……”
姬翊:“……”
璟王府一阵兵荒马乱。
府医来得及快,瞧见王爷躺在榻上昏睡不醒,吓得赶紧上前探脉。
脉象凌乱虚弱,瞧着像是重伤之症。
殷重山匆匆赶来,见状都忘了改口,急忙说:“王爷在猎场时受过伤,是不是又复发了?”
府医小心翼翼将姬恂衣襟扯开,就见肩膀和胸口腰腹有两处狰狞的伤口,似乎只随便上了药,因方才情绪波动过大,伤口已崩开,正往外渗着血。
府医懵了,赶忙让人准备水和药。
这种伤已过了这么多日都没好好医治,可是会要人命的。
殷重山眉头紧紧皱着,快步往外走。
周患一把拽住他:“做什么去?”
殷重山道:“去太医院叫许太医,他专攻这种皮肉伤。”
周患看起来傻兮兮的,有时却聪明得让人叹为观止:“随便找个人去宫里请便是了,我在这儿护着王爷,你立刻去白府请白院使来。”
殷重山:“……”
殷重山沉默半晌,脸色绿油油地道:“周患,你实话告诉我,当年晋凌战场上你真的没伤到脑袋,这些年全都在装傻哄所有人玩。”
周患不明所以:“啊?什么啊?”
殷重山:“……”
算了。
殷重山冲他比了个“绝”的手指,快马加鞭前去白府。
白鹤知最近这段时日被停了职——但俸禄照样发,不用每日点卯办差,他乐得自在,成天在府中变了花样地给楚召淮做药膳吃。
听到门房说殷统领求见,他还纳闷呢,疑惑擦了擦手出去相迎。
殷重山肃然拱手行礼:“万请白院使妙手回春,前去救治王……陛下!”
白鹤知一袭碧蓝常服,浑身浸入了味儿的药味,他眉梢轻挑:“陛下准我停职在家,俸禄照发。若陛下有个小病小痛,太医院其他太医医术也高超得很,尽管去请便是。”
殷重山震声说:“陛下病重,其他太医也在,可不知信不信得住,还需白院使前去稳住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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