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满室等候的人已全部跪了下去。
楚召淮眼眸低垂,强行稳住失去控制的身体,制住所有不适的反应,努力稳着细细发抖的手将茶盏放在桌案上。
“咔哒”一声。
像是定海神针入了海,将所有翻江倒海悉数震住。
楚召淮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去。
“陆大人”方才应该在沐浴,夏日炎炎只着一袭宽松玄衣,细看下那暗纹竟用金银线绣制,奢靡华贵。
乌发披散,热意已蒸干水,用一根紫色发带随意绑着垂在腰迹。
胸口到腰腹衣襟大开,赤裸着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新旧交织的伤疤平添几分令人胆战心惊的野性。
在孔雀开屏吗?
从京中而来的大人身份尊贵,就算脱光了裸奔,恐怕众人也得称赞一声“名仕风范”,没人敢置喙什么。
楚召淮坐在原地,在庄严肃穆的县衙之上,满地俯身跪地的人群中……
终于和他对视上。
目光像是滚烫的烙印似的,只是匆匆碰上一眼便烫得他眼皮微红。
楚召淮倏地垂下头,起身正要跟着一起跪下行礼。
还未跪下去,姬恂就道:“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这句声音极其奇怪,像是在努力克制住什么似的,喑哑而沉重。
楚召淮动作一顿,只好扶着桌案站起身。
其实没必要这样反应大,两人已和离了。
按着血手印的和离书,长亭之上的分别……他们早已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陛下是明君,只是前来赈灾罢了。
不要多想。
想必姬恂早就立了后,将他忘得差不多,这很好。
一别两宽,各自嫁娶,合该如此。
高堂明镜,姬恂视线近乎贪婪地死死盯着楚召淮,努力克制住冲上前抱住他的冲动,眼瞳泛着血丝,垂在宽袖中的手死死紧握着,力道之大整个指缝已全是血。
一年多未见,楚召淮似乎瘦了些,身子依然单薄,好似风一吹便倒。
离开自己那自以为是的“保护”,楚召淮也没有被风吹雨打拂到,他只会更坚韧,拼命地向阳而生。
他有全新的生活,四处行医治病,眉眼间没有在京城的郁色,似乎还长开不少。
更好看了。
还结识了新的人……
这人谁啊?为什么离楚召淮这么近?周患是不是说召淮还叫他“哥”?
为什么?凭什么?哥这个称呼是能随便叫的吗,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姬恂狠狠一握手,掌心的疼痛让他猛地回过神来,强行将心中那股阴暗的念头压下去。
只是个普通男人罢了,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
不过他到底是谁?
长相平平,不如他高、壮,小白脸一样,此人是不是对楚召淮别有用心?如果暗中除掉他召淮会不会和他翻脸?
姬恂的心脏几乎要裂开了,恨不得不顾所有人在场,直接上前拼命去拥抱他,亲吻他,将他重新占为己有。
可是……
刚才楚召淮看了他一眼。
姬恂垂下眼,无声吐出一口气,像是一眼便被驯服的恶兽。
他将鲜血淋漓的手藏在腰后,站在不远不近不会冒犯的距离,忍住心口一波波的疼痛和重逢的欢喜,笑着寒暄。
“白神医,久仰大名了。”
第81章
满室无人敢说话。
从京城而来的钦差, 又有从龙之功,日后恐怕是要封侯拜将。
这种大人物来到燕枝县后雷厉风行砍了贪官,放着三位官员不见反而火急火燎地沐浴更衣, 好不容易出来, 却是对着为无官无职的大夫寒暄。
……怎么看怎么奇怪。
楚召淮微微颔首:“大人。”
姬恂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掩下眸中落寞,笑了下:“白神医坐吧。”
楚召淮:“……”
这人都成皇帝了, 怎么行事还和周患一样没有分寸感。
满室官员, 他请一个大夫坐算个什么事。
时隔一年一个月零十二天, 姬恂终于不再从别人口中听说那些只言片语, 看到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 满脑子都是楚召淮。
说完这句话陛下似乎也察觉到不对,抬步走到主位边的椅子上坐下,懒懒道:“诸位都坐吧。”
众人推拒一番, 战战兢兢地落了座。
姬恂动作随意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懒洋洋地给楚召淮重新倒了杯茶。
楚召淮下意识抬眸看他。
姬恂目光好似有侵略感般, 明明只是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下, 却好像无形中艰难撕扯着纠缠了一番。
楚召淮好像花了极大的力气, 才奋力将视线收回,不自然地端起茶水。
姬恂眉梢轻动,眼皮掀也不掀地道:“方才是哪位大人说不该浪费人力物力防疫?”
那位姓魏的按察使瞧见“陆大人”对这位白大夫的特殊,额间已沁出汗水,闻言缓缓起身行礼, 胆战心惊道:“是下官失言了。”
姬恂终于抬眸, 视线将那个姓魏的按察使从上到下打量了遍, 随后忽然就笑了。
看起来脾气很好。
楚召淮坐立难安,一会擦桌子一会整理袖子, 又端起茶来小口小口抿着,看起来忙得不得了。
他无意中扫见姬恂的脸,就下意识龇了龇牙。
姬恂这个表情,一看就知道要毒舌怼人了。
果不其然,姬恂笑着注视着魏大人,似笑非笑道:“陛下继位一年,忧国忧民宵旰忧勤,为政事既不设后宫、也不曾立后,人人都道明君也。但本官却觉得陛下真是糊涂,这一年多只顾着斩贪官,倒忘了查蠢货。”
众人:“……”
楚召淮:“……”
楚召淮没忍住,被一口未吞咽下去的茶水呛到,“唔噗”一声咳了出来。
只是被呛了一下,咳着像是喘不上气来,面颊飞红,恍惚中楚召淮当年心疾发作几乎殒命的场景骤然浮现。
姬恂心脏狂跳,几乎控制不住本能,霍然起身,带的茶水洒了满桌:“召……”
满县衙大堂的人全都狐疑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何陆大人反应这么大。
楚召淮吓了一跳,伸手捂着唇努力憋住咳嗽。
姬恂瞧出楚召淮并不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碰他,指尖一抖,艰难收回来,勉强露出个笑,强迫自己不去看楚召淮。
“……照你这么说,只是一句失言,就能免去责罚吗?”
魏大人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大人明鉴,下官为官多年,并未贪财,鱼肉百姓……”
姬恂刚要讥讽,就见坐在楚召淮侧边的商陆伸手在楚召淮后背轻轻一拍,不知拍到什么穴位,咳嗽很快缓了下来。
姬恂手狠狠一握。
楚召淮根本不敢和姬恂再对视,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接过商陆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蚊子似的小声说:“多谢商陆哥。”
姬恂脸色微沉,一时忘了到嘴边的阴阳怪气。
多谢商陆哥……
商陆哥……
嘁。
姬恂冷冷瞥了安排位子的周患一眼。
周患无辜极了,满脸写着:“陛下,又咋啦?”
姬恂下颌紧了紧,面无表情看向那姓魏的:“你是临江州布政使是吧,虚禄不为也是大罪。若人人都像你这般尸位素餐,临江百姓不知要被如何磋磨,你回吧,月底会有新的布政使来接任。”
魏大人直接懵了,不可置信道:“大人!下官冤枉!”
另一个大人也懵了,大惊失色:“大人,下官才是布政使。”
姬恂认错人也不觉得尴尬,懒得听他多说,手一动,周患直接上前将还在为自己辩解的按察使给拖了出去。
先斩贪官,又罢不为官员,这位钦差大人雷厉风行到了极点,剩下的临江州知府和布政使像是被杀鸡儆的猴子,完全不敢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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