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恂:“……”
姬恂听出姬翊语调中的怨怼,眉梢轻挑:“生气了?怨我不该提前告知你?”
姬翊说:“不敢。”
姬恂笑了:“既然不怨,哭什么?”
姬翊脸上带着淤青,眼眶通红,因垂着头的姿势眼泪啪嗒啪嗒从羽睫往下砸,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根本掩饰不住。
殷重山侯在一边,一言难尽看着姬恂。
世子都哭成这样了,还不哄一哄吗?
姬恂无可奈何地朝他一招:“过来。”
姬翊柱子似的杵在那,梗着脖子,不过去。
还真生气了。
姬恂无声叹了口气,从连榻上起身,大掌抚了抚姬翊的脑袋,哄孩子似的:“是爹顾虑不周,不该不告诉你。”
这话明显就是敷衍的话,姬翊跟着姬恂长大,自然一下就听出来他爹根本没有半分后悔,就算再来一次他也还是如此。
姬翊死死握着拳,不知哪来的胆子,终于咬着牙说:“你的确顾虑不周……”
姬恂:“……”
殷重山听世子竟然会顺杆往上爬,垂着头忍住笑。
姬恂道:“姬翊……”
话还未说完,就见姬翊倏地抬起满是血丝的眼,泪水像是海带似的啪嗒嗒往下流,气势却是强硬的。
“我知晓您在京中谋划行事,也理解您唯恐我没出息不懂做戏掩藏,连累您功亏一篑,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从来不怪您。”
姬恂眉眼笑意落了下来。
“……可召淮有心疾,您可以不告诉我,为何不和他提前说,哪怕打声招呼。”姬翊强忍着委屈,语调却满是哭腔,“他自从知道您出事后就一直不对劲,魂不守舍不吃不喝,您难道就不怕他出事吗?为什么这么狠的心啊?呜……”
姬恂伸手将姬翊脸上的泪拂去,沉默许久却不知该如何说。
姬翊越说越觉得委屈,强忍着哭腔还在说:“我一边忧虑他会犯心疾,一边还要料理那群不长眼来招惹他的……呜,您不在,所有人都在欺负我们!”
姬恂眼瞳轻动,正想说什么。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世子这是怎么了?”
姬翊眼眶全是泪,视线模糊,呆呆看向门口。
梁枋已换了身月白衣袍,脸上已没有临走时的病色,眉眼带着笑,道:“璟王爷得登大寳该庆祝才对,怎么哭成这样?”
姬翊呆愣许久,忽然嚎啕大哭地跑过去,像是猴子似的一下蹦起来挂在梁枋身上。
“梁枋!”
梁枋:“……”
梁枋差点被姬翊扑倒,强行稳住下盘站好。
“世子?”
姬翊边哭边回头冲姬恂呲儿道:“梁枋装病回沅川都知道和我通个气的,你……你好狠的心,你狠心死了!召淮一腔真心还不如去喂六出,我……我的孺慕……是叫孺慕吧,呜,孺慕之情也错付爹了!我不认你了,召淮也不认了,和离好了!和离得好!”
姬恂:“……”
姬翊恨不得将这段时日的委屈和伤心全都发泄出来,嗷嗷哭得脑袋发晕,已不会思考了,只知道颠三倒四地反复呢喃“你狠心”“狠心你”。
短短一句话杀伤力却极强,姬恂回想起方才楚召淮痛苦崩溃的样子,心中五味陈杂,指尖摩挲衣袖暗纹。
“别哭了。”无论心间如何翻江倒海,姬恂面上始终没露出丝毫端倪,淡淡道,“多大个人了,哭成这样也不怕旁人笑话。”
姬翊破罐子破摔,恨不得哭死给他看:“方才召淮哭的时候你怎么一声不吭?!现在却数落我……也就只会数落我了。”
姬恂:“……”
梁枋见姬恂脸色越来越沉,担心姬翊挨揍,赶紧抬手捂住他那张还在嘚啵的嘴,打圆场道:“世子累坏了,有些胡言乱语了,我先扶他先去休息。”
姬翊骂上头了,一边挣脱梁枋的手一边朝姬恂道:“姬明忱!你好狠的……”
姬恂冷淡看他一眼。
姬翊:“……”
来自血脉的压制,让姬翊强装的胆子瞬间泄了气,害怕地往梁枋身后一躲。
梁枋又好气又好笑,拽着他往外走。
姬翊一路呜呜呜地走了,离老远还能听到他委屈至极的声音:“明明是他狠心,还有理了……”
姬恂:“……”
见王爷脸色难看至极,殷重山咳了声,小心翼翼地道:“世子被瞒着这么多时日,又被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合起伙来欺负,有些小小、特别小、就一丁点的怨气也是正常的。”
姬恂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我知道。”
他也不是在气姬翊。
暖阁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赵伯给人喂药的动静。
姬恂视线落在门上,犹豫数次,还是没动。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殷重山还以为世子又吃了熊心豹子胆冲回来骂王爷,正要去拦,一抬头就见白鹤知匆匆而来。
丧钟响遍全城,白鹤知身为太医院院使,以从昨晚值夜的同僚口中得知,圣上驾崩,传位璟王。
整个京城都在匪夷所思,这璟王不是死透了吗,前几天还风光大葬。
怎么现在又活了?
不会是厉鬼返魂吧?
白鹤知几乎是狂奔着冲进来,视线落在阳光下盘着膝坐在连榻上的姬恂,愣怔许久,心中竟然诡异的生出一股庆幸。
还好,姬恂没死。
楚召淮都要伤心得生出离魂之症,若是姬恂真的命陨,恐怕症状难治,有损精神。
白鹤知喘着气将大药箱放下,也懒得管礼数,从中拿出通宵研制出来的治疗离魂症的药:“找人将这个方子煎了,三个海碗的水熬得浓浓的,留小半碗端来。”
殷重山忙上前去拿药。
姬恂视线一扫,忽然道:“这不是治疗心疾的药方?”
白鹤知一边说着一边又拿出几个偏大的瓷瓶,隐约瞧见瓶中盛放着几十颗深色药丸:“召淮不愿用我姐姐手稿上的法子,我研究多时将方子先改了改,搓了些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姬恂问:“那这是什么?”
白鹤知忙着拿药,头也不抬地回答:“治离魂症的药,刚研制出来。”
姬恂手猛地一僵。
离魂症?
暗卫说楚召淮知晓他死讯后,情绪波动并不大……
难道是离魂症的缘故?
白鹤知轻车熟路拿着药进了暖阁,很快里面传来他的声音:“小心些,这样喂药会呛到他。”
姬恂孤身坐在连榻许久,终于缓缓起身走向暖阁。
方才楚召淮一见到他便情绪失控地胡乱挣扎,被姬翊捂住眼睛方安静下来,姬恂并未离得太近,站在西洋钟边远远看着。
楚召淮已昏睡过去,被白鹤知扶着一点点喂着药。
赵伯老泪纵横,抖着声音问:“白院使,我们王妃……还能好起来吗?”
本就身体虚弱,这回有接连有心疾、离魂症……
身体再健硕之人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没事。”白鹤知拿着湿帕子将楚召淮额间的汗擦去,“离魂症的药喝几贴应该会有好转,这药丸放在这儿,早晚两次记得给他服用。”
赵伯擦了擦眼泪,颔首说是。
下人将离魂症的药煎好后送来,白鹤知接过扶着楚召淮给他灌下。
忙活半晌,已是午后了。
白鹤知擦干净手,一回头就见姬恂长身鹤立,神色漠然站在那,不知看了多久。
白鹤知怔了怔,起身上前。
明明上次见面白鹤知还在恶言相向,这次楚召淮为他遭了这么大罪,白鹤知却始终心境平和,甚至从药箱拿出一瓶药膏递了过去。
姬恂看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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