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连走了两条街,才终于松开姬恂的手,有气无力道:“陛下真是勇士,草民甘拜下风。”
姬恂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笑了下:“白神医的称赞,朕便收下了。”
楚召淮瞥他。
算了,姬恂厚脸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四周清净许多,姬恂站在灯下,手指笨拙地将红绳打出七个结,又收尾相接准备系在一起。
楚召淮在江南长大,知晓“挂七结”的乞巧习俗,视线忍不住往那根红绳上看去。
年幼时求而不得的七结绳,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却是随意相赠给孩子的。
……可他却已不再年幼。
姬恂还在笨拙地系绳子。
他这双手常年握刀,指腹上磨出薄茧,如此精细的活做不太来,连试了好几次也没能顺利收尾。
见陛下被难为地蹙起眉,楚召淮愣了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姬恂抬头看他:“怎么?”
楚召淮像是被他难得笨拙的样子戳中了,摇摇头后又漏了声笑音,随后他自暴自弃,在灯火阑珊中笑了出声。
姬恂倏地愣住。
不知是因为心疾还是这些年的磋磨,楚召淮很少会这样纵情肆意的大笑,他无论畏惧还是高兴始终都是淡淡的,克制情绪忍耐欲望早已刻进他的骨髓里。
这是第一次见他笑成这样。
姬恂打结的手顿住,直直注视着笑着的楚召淮。
楚召淮眼尾带泪,终于止住后眉眼还是散不去的笑意。
又一轮的烟火升入夜空,将死气沉沉的夜空轰然炸成五光十色的细碎光芒。
楚召淮站在璀璨焰火下,玉绿衣袍和雪白发带被风吹得拂动,他眉梢扬着,轻笑着说:“如果陛下能系好这个结……”
话音未落,姬恂似乎敏锐地听出楚召淮话中的意思,手倏地一动,近乎在转瞬间就将刚才一直没弄好的结系好。
楚召淮一怔,诧异看他。
姬恂下意识将七结绳递过去。
楚召淮伸手要接过,可往后撤时却受到阻力。
姬恂直勾勾望着他:“如果我系好结,你就……如何?”
楚召淮抿了下唇,刚才笑时的勇气好像在逐渐消退,视线往旁边飘了下。
姬恂往前一步,声音发紧地又问了句,语调中带着掩饰不住的不安和患得患失:“楚召淮……你就如何?”
楚召淮嫌他离得太近,想要往后退,可后面便是石头栏杆,根本无处可逃。
好一会,他近乎自暴自弃地拽了下绳子,小声道:“我……我或许可以考虑明年乞巧节再、再和你一起来。”
姬恂倒映着楚召淮面容的瞳仁不动声色晃动一瞬。
之前陛下在面对楚召淮时始终束手束脚,唯恐他没有再续前缘的打算,自己的纠缠会成为楚召淮的负担。
直到楚召淮说出这句话……
虽然加了“或许”“考虑”这两个不确定的词,可却像姬恂明晃晃表达出一个信号。
楚召淮已不再想和他一刀两断。
姬恂呼吸几乎屏住,看着楚召淮还在盯着那七结绳瞧,手微微一用力猛地将七结绳抽回来。
楚召淮一愣。
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将姬恂微微俯下身,将七结绳戴在他的脖子上。
姬恂注视着少年的眉眼,轻声说着祈福词。
“愿幼子百病全消,健康长寿。”
脖子上的红绳好似沾染姬恂的体温,微微在脖颈处发着烫,楚召淮抚摸着那粗糙的绳子,眉眼舒缓了刹那。
年幼时的不可求终于得到,好似空当的心圆满了一块。
***
乞巧结束,楚召淮和姬恂一起并肩朝安顺坊走去。
离白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楚召淮一直低着头沉默,好像后知后觉到害臊,恨不得一头扎到河里从井里游回舅舅家。
刚才他说了什么。
或许,考虑……一起过乞巧?
完了,若是舅舅知道他如此没出息,被一根绳子就哄得放下一年前的事,会不会又打他脑袋。
好疼的。
楚召淮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
姬恂却罕见得没有开口说话,陪他一路沉默着回到安顺坊的白院使府邸。
门口两个少年正翘首以盼,见楚召淮终于回来了,几乎哇哇大哭地冲回府中。
“太好了!公子回来了!”
“呜呜呜大人!公子没丢!”
楚召淮:“……”
差点忘了这一茬。
楚召淮正要往家里跑,一直没说话的姬恂忽然抓住他的手。
“召淮。”
楚召淮耳根通红不想看他,讷讷道:“我我要回家了,陛下也赶紧回吧。”
姬恂没说话。
楚召淮正忐忑不安着,便感觉自己的手被那只温暖的大掌捧起来,微微往上抬。
接着便是炽热的呼吸喷洒在手背上。
楚召淮一愣,愕然回头。
恰好就见姬恂握着他纤瘦的手,在光洁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下。
楚召淮:“……”
楚召淮人都傻了:“你……你!”
姬恂眉梢轻挑,明明冷峻的面容像是带着阴冷的煞气,偏偏此时眉眼带着笑意,连语调都像是含着蜜:“晚上梦到我吧。”
楚召淮:“……”
楚召淮整只手臂猛地一哆嗦,拼命挣扎着抽出手来,爪子胡乱在好像还残留热意的手背上搓了搓,耳根发红语无伦次道:“你!你自重嗷!”
他又没答应重归于好!
“是我冒犯了。” 姬恂垂眼,无声叹了口气,“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情不自禁想和你亲近。”
楚召淮:“……”
楚召淮眼睛都瞪出来了。
当年两人是结发夫妻时,姬恂也从未说过这种情话,怎么现在却像是被鬼上身了,每说一句话就像是朝楚召淮射了一箭。
楚召淮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背到后脑勺酥麻一阵又一阵:“你不要这样说话,我……”
怪让人害怕的。
姬恂勾唇一笑,正要再说什么,就听一人幽幽道:“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楚召淮回头一看。
白鹤知正站在门口眼神凉飕飕地往下看。
楚召淮立刻噔噔噔跑上前,一把躲在舅舅身后,像是终于有了靠山,探出脑袋怯怯看着被“夺舍”的姬恂。
白鹤知拱手行礼:“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光临寒舍有何吩咐?”
姬恂对着白鹤知便没了在楚召淮面前孔雀开屏的风骚,理了理衣袍,淡淡道:“白院使不必多礼,朕只是送召淮回来罢了。”
白鹤知回头瞪了楚召淮一眼。
楚召淮一缩脑袋,抱着舅舅的小臂没敢说话。
“多谢陛下。”白鹤知假笑着道,“天色已晚,不知陛下要不要来寒舍坐一坐……”
这话显然只是客套话,加上个“天色已晚”甚至称得上是逐客令。
姬恂一笑:“既然白院使盛情相邀,那朕便却之不恭了。”
白鹤知:“……”
楚召淮:“……”
第88章
夜已深了, 白院使府中却要迎接圣驾。
陛下顺杆爬的能力修炼得炉火纯青天下第一,白鹤知眼神骂得很脏,但礼仪仍旧周全, 恭恭敬敬将陛下迎入府中。
这处府邸是圣上亲赐, 明明只是太医院院使,宅子的规格却赶得上朝中二品重臣,后院还有几亩良田, 能让白院使随心所欲种草药。
楚召淮垂着头跟在白鹤知身后, 不知姬恂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总不能自己刚刚松了一点口, 姬恂就当成复婚成功吧。
楚召淮正胡思乱想着, 走在前方的姬恂脚步微顿, 侧头对楚召淮笑着道:“白神医,朕从燕枝县回京后身子总是有些不适,不知可否趁这个机会为朕请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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