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药”圆润猩红,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甘苦相缠,还带着微弱的铁锈味儿。
丹砂、当归、人参……似乎还有硫磺?
楚召淮皱着眉分辨半晌,品出来好几种堪称是毒物的药。
这东西当真能入药?
姬恂又吃虎狼之药,还要用毒香吊命,再吃这种大药不会死得更快吗?
楚召淮手指修长纤细,两指捏着猩红色的大药来回端详,实在是没忍住,捏着药丸轻轻凑到唇边。
好像要吃。
姬恂一直注视着他,见状眉头轻蹙,猛地扣住楚召淮的手。
楚召淮疑惑看他。
姬恂罕见地沉下脸:“你不要命了?”
掌下的脉搏跳动平缓,虽然虚弱却干干净净,并不像他早已被这药浸透骨髓,宛如堕入泥沼无法脱身。
楚召淮吓了一跳,干巴巴道:“我没想吃,就想舔着尝一尝,有味药我摸不太准。”
姬恂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但他一向厚颜无耻,并不觉得尴尬,反而顺势懒懒扣着楚召淮的手腕,淡淡道:“就这样舔,本王怕神医把持不住,忍不住一口吞了。”
楚召淮撇嘴,心中腹诽:“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瘾呀?”
神医敢怒不敢言,只好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缓缓凑上前去,不情不愿地伸着舌尖舔了一口指尖捏着的药。
唔,好熟悉的味道。
再舔一口。
从姬恂的角度,楚召淮专心致志地品药,那大药不知添了什么,只舔了一口淡色的唇就像是抹了一小块胭脂,红得艳丽。
姬恂扣着楚召淮腕子的手缓缓用力。
明明每张脸在他眼中都别无二致,可他竟没来由觉得这张脸很漂亮。
昳丽到处处合他心意,恨不得将他吞噬掉,合二为一。
若是能完整拥有此人,将他关在暖阁中哪儿都去不了,是不是就能浇熄胸口那股欲壑难填的掌控欲?
“王爷!”楚召淮的声音轻飘飘传来,“王爷……唔,姬明忱……”
姬恂心脏一股酥意忽地席卷脑海,他眸瞳一暗,直勾勾盯着他:“你叫我什么?”
楚召淮看他出神这么久偷偷摸摸叫了句,没想到竟被听到了,他心虚地舔了舔唇,讷讷道:“没什么,和王爷说着话,你怎么总是发呆呀?”
姬恂盯着他殷红的唇,喉结轻动:“嗯?你说了什么?”
楚召淮:“……”
楚召淮眉头紧皱,扬声道:“殷统领。”
殷重山顷刻出现在门口:“神医有何吩咐?”
楚召淮压下本能上扬的唇角,问:“王爷在服药前几日,是不是总会有神思不属,神魂恍惚的前兆症状?”
殷重山:“呃,这……”
王爷一向神智清明,甚少走神。
姬恂懒懒看他。
殷重山斩钉截铁道:“是的,失魂落魄,前兆极其明显,万请神医妙手回春。”
“这就是了。”楚召淮忧心忡忡,“那记得将锁链打厚重些,省得王爷自伤。”
“是。”殷重山满脸正色地下去了。
姬恂并不在意被锁链束缚,他支着下颌在那闷笑,越看楚召淮越觉得有意思。
平日唯唯诺诺,看他一眼都能吓得一缩,如今一说到医术却好像浑身在发光,练达老成,自信不疑。
楚召淮将金丹放在承盘上,皱着眉将手朝姬恂脖颈探来。
姬恂心思多疑,行事缜密,从不让人接近自己的命门,下意识往后一撤。
楚召淮手顿在半空,疑惑道:“王爷躲什么,我给您探探脉。”
姬恂挑眉:“探脖子?”
“嗯。”楚召淮直起身子,越过小案拽着姬恂的衣襟将手在脖颈血脉流动处探了探,随口道,“脖颈处也有脉搏能勉强一探,王爷这几日频频走神,我得瞧瞧看连夜调方子。”
姬恂:“……”
楚召淮手指温热,一边探一边叮嘱:“这金丹比王爷的虎狼之药还要厉害,经常服用必然寿数难定,也莫要吃了。”
姬恂嗅着他伸手而来的袖中淡淡的药香:“嗯。”
楚召淮给他探完,重新坐回去——方才正坐这么久,腿都麻了,索性借着披风遮掩偷偷摸摸伸直了些腿。
楚召淮腿都要蹬到姬恂怀里了,他也当没看到,懒散道:“神医医术如此超群,还探出了什么?”
楚召淮动作一顿,小心翼翼看他。
他年纪小,还没彻底学会隐藏心思,这副模样明显还探出其他不敢说的。
姬恂笑起来:“神医说便是。”
“哦。”楚召淮咳了声,“我一直想问了,王爷的腿似乎痊愈了,为何还要成日坐轮椅?”
姬恂倏地抬眼。
楚召淮说完又后悔了,赶紧闭紧嘴:“我失言了。”
姬恂只是失态一瞬,淡淡抬眸看他:“这也是探脉探出来的?”
若真是这样,便是神仙手段了。
楚召淮看他没反驳,好像也不生气,暗暗放下心来,乖乖地说:“不是,就前段时日听到王爷走路声音不对,不像瘸腿。”
姬恂缓缓笑开了,像是闲聊般:“神医为何这般了解瘸子走路,听声都能分辨出来?”
楚召淮没听出来姬恂语调中的异样,干巴巴道:“可能是我心细如发吧。”
姬恂:“……”
楚召淮将自己夸了一通,见姬恂似乎脸色不好,又忙说:“王爷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知其他人。”
姬恂身份本就受皇帝忌惮,若是知道他装瘸肯定怀疑他故意在韬光养晦,对姬恂很是不利。
姬恂眉眼带着笑,漫不经心地握住楚召淮在小案下伸直的腿,冰凉的指腹缓缓往上摩挲。
楚召淮太瘦了,寝衣又宽松,姬恂宽大的手掌微微一扣就能将整个踝骨扣住一圈,且还有富余。
肌理分明却过分纤瘦的小腿,轻轻用力便能折断,让他彻底变成个瘸子。
这样,他或许就不会成日想着回临安。
楚召淮被摸到腿浑身僵了下,不明白姬恂又有什么奇怪的症状,挣扎着想缩回来喊殷重山来问问。
姬恂并不收手,指腹缓缓使力。
可刚按下,倏地感觉到一阵不对。
将寝衣往上拂去,烛火倒映下,就见楚召淮如雪般苍白的右小腿处有一条伤疤。
——并非是前段时间磕到石头,而是陈年旧伤,像是被野兽撕咬,狰狞可怕。
看疤痕模样,当时受伤时小腿应当是被生生咬断过。
姬恂一怔。
楚召淮发觉小腿的疤露出来了,满脸通红往下一捋,怕吓到人:“王爷?”
姬恂收回手,语调听不出喜怒:“怎么伤到的?”
楚召淮偷偷看着他,试探着说出所有细节:“小时候去扑鹿台猎场,遇到了雪狼,差点被吃了。”
姬恂眉头一皱。
楚召淮期盼地看着他,继续暗示:“千钧一发之际,‘咻’的一声,贵人一箭射来救下我的性命,我……至今感恩他的救命之恩,从不敢忘。”
姬恂垂眼注视楚召淮已被藏好的小腿,好像透过那狰狞疤痕瞧见多年前的鲜血淋漓。
怪不得他对瘸腿走路的声音这般熟稔。
姬恂做事向来心狠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时又临近发病,情绪烦躁难以控制。
可此时那道刺眼的伤疤好像烙印在眼前,他竟罕见对方才要捏碎楚召淮的脚踝生出些许悔意。
不该……总想着伤他。
姬恂面上瞧不出丝毫端倪,抬眸瞧见楚召淮眸中的光亮,心不在焉地道:“救命恩人?”
“嗯嗯。”楚召淮以为他记起来了,眼睛更亮了,忙说,“救命恩情,涌泉相报,我这些年总想寻到他报答恩情呢。”
姬恂越听神色越冷淡。
难道寻到救命恩人,他也会像现在这样用清澈发光好似湖中粼粼波光的眼神注视着那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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