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呆愣许久,忽然转身便走。
赵伯急忙追了上去。
姬翊跪得双膝发软,下意识追上几步险些一头栽下去,周患一把扶住他。
“谁……谁将此事告诉他的?”姬翊脸色难看极了,“护国寺的暗卫各个不都是精英,为何连条消息都防不住?”
周患从来没办砸过差事,这次是头一回,他一路上都在心虚,小声道:“这几日本来相安无事,直到白日白鹤知来给王妃诊脉……”
姬翊沉下脸:“白鹤知?”
“嗯,是属下失职。”
姬翊头痛欲裂:“照顾好召淮,再寻许太医来府中住着,以免出现意外。”
“是。”
周患刚走,门房快步跑来,道:“世子,晋凌布政使付松茂前来吊唁。”
听到“晋凌”二字,姬翊蹙眉抬头。
布政使?似乎听说过。
之前姬翊在书房做功课,姬恂和属下谈正事时从来不会避着他,但世子太懒,往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认真听过。
被姬恂安排常年跟在姬翊身边的长随记性极佳,弯下腰道:“付松茂是楚荆门生,去年被楚荆引荐前去晋凌任职布政使,实则为查晋凌账目。”
姬翊眼眸一动。
楚荆是太子一党,付松茂身为他的门生为何要来璟王府?
难道是来看热闹的?
京中人忌讳鬼神,往往甚少在落日后来拜祭死者。
付松茂被下人引到正厅,一袭雪白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入室后颔首一礼,上香拜祭。
姬翊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只跪在棺侧一语不发。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赵伯的惊呼:“王妃!王妃冷静——!”
姬翊一愣,忙起身去看。
楚召淮身着薄衣从外而来,手中拎着锋利的斧子,赵伯和周患怕他伤到自己,只能跟在身后不敢伸手去夺。
姬翊诧异道:“召淮?!”
付松茂已起身,注视着楚召淮面无表情而来,眼眸倏地一动。
楚召淮冷冷道:“让开。”
姬翊眼圈红透了,拦在他面前:“就算开棺去验也验不出什么……”
话音未落,楚召淮眼睛眨也不眨悍然一斧子劈在棺木上,将一边的姬翊惊得浑身一哆嗦。
王府的棺一般价值不菲,楚召淮并不认识这是什么木头,更懒得想值多少银钱,他满脑子只想劈开这口棺,看一看躺里面的是不是姬恂。
砰,砰。
不知砍了多少下,一只手倏地从他掌心夺走锋利的斧子。
楚召淮眼瞳全是血丝,那一刹那眼神甚至带着怨恨。
周患接过斧子,眸光纯澈没有丝毫阴霾:“属下来吧。”
楚召淮踉跄着后退半步,呆呆愣愣注视着周患三下两下将棺的四角长钉拔出。
一阵摩擦的沉闷声响,棺被打开。
这几日倒春寒,好不容易回温的天气再次冷下来,棺木中的浓烈血腥味已停棺多日散去,四周皆是灵堂焚烧的香的气息。
出事当日的棺是临时抬来的,狭窄粗糙,这几日赵伯找人重新定了口金丝楠木的棺,高大宽敞,甚至镶嵌着金边。
棺盖被周患硬生生掰得轰然落地。
楚召淮缓缓上前,手扶在棺被砍出木刺的边缘,掌心当即渗出血来。
整个灵堂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呆愣看着。
姬翊看过尸身那可怕的模样,一把拽住楚召淮,近乎乞求地喃喃道:“别看……”
楚召淮拂开他,手扶着棺沿缓缓垂下头去。
明明只是半息的时间,却恍惚觉得度过数年那样久,时光被一寸寸拉长,燃烧的香扭曲着在灵堂漂浮。
燃烧过的香灰积攒成小小一截,灰白得像是死人的眼眸。
倏地,那截香灰倏地断裂,轻飘飘落在香炉中,顶端露出一点橙黄的光。
楚召淮缓缓睁大眼。
那具尸身已换上璟王的亲王服,厚重华贵,一层又一层将血肉模糊的身体遮掩住,面容处佩戴着一张金子打造的面具。
不、不像姬恂。
楚召淮手一攀,踩着棺底的木头,紫衣翻飞踉跄着跌入棺中。
姬翊吓疯了,赶忙扑过来:“召淮!”
楚召淮跪在棺木中,带血的手极稳地将面具拿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狰狞可怕的脸。
铺在玉枕上的发被一根紫色发带绑着,面容的血已干涸。
无法辨认。
楚召淮又撕开合拢得极紧的衣襟,在满是伤痕的胸口一一辨认伤疤。
伤痕错落有致,就连上次为救他而带的新伤疤也分毫不差。
楚召淮仍是不信,下意识伸手去看尸身右手的虎口,那上面有一道被他咬出来的血痕——姬恂似乎没好好上药,硬生生让那地留下牙齿的印记,时不时笑着摩挲两下。
叮铃。
楚召淮一愣。
红绳串着六枚小金币,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楚召淮呆呆注视着沾血的小金币,整个人彻底僵住了,许久都没有动作。
姬翊强撑着没有再落泪,侧过头冷声道:“将王妃扶出来。”
周患犹豫着上前,轻轻握住楚召淮的手臂:“王妃……”
楚召淮已不像方才那般冷静,他眼瞳空茫注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浑身僵硬被周患轻轻拽着离开棺中。
“不……”
楚召淮还试图反抗,可他喉咙哽咽连句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那具尸身的手因后撤的力道被缓慢分开。
在指尖即将分离的刹那,小金币轻撞出悦耳声响。
灰白的尸身手垂在黑色衣袍上,虎口隐约可见……
那熟悉的牙印。
刹那间,楚召淮眼瞳张大,眼前一片空白,力气似乎从身体中被一寸寸抽离,整个人瘫软地被周患从棺中抱出。
楚召淮脸色前所未有地苍白,好像即将融化的雪,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姬翊小心翼翼扶住他:“召淮,你……”
“嗯,没事。”
楚召淮看着残破的棺,好似彻底冷静下来,被木屑划破的掌心源源不断往下滴着血,他好像不知疼似的,轻声道:“是我任性了,劳烦赵伯重新备一口棺吧。”
赵伯愣了愣,犹豫着说是。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注视着楚召淮,唯恐他心疾病发。
可出乎意料的是,楚召淮只在看到尸身虎口的牙印时似乎崩溃了一刹那,从棺木离开后又恢复到方才那副冷静到反常的模样。
几人面面相觑。
姬翊试探着道:“你奔波一日,不如先、先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点头:“嗯。”
周患屏住呼吸,唯恐呼吸大一点就将楚召淮紧绷的情绪给吓崩溃,虚虚抬着手道:“王妃,请。”
楚召淮微微颔首,抬步离开。
姬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还好楚召淮没有当场犯心疾,否则他爹回来了肯定饶不了……
这个念头下意识浮现脑海中,姬翊又是一僵,眼圈再次红透。
他爹……
再也不会回来抽他了。
就在险些憋不出哭出来时,远处传来周患的声音。
“王妃!”
姬翊一惊,急忙冲了出去。
灵堂之上,只剩下无人在意的付松茂走到棺前注视着那具穿着华贵的尸身。
天潢贵胄,坐拥美人。
可那又如何,死后还不是化为骸骨,深埋地下。
付松茂笑了声,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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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府上,亲卫回来复命。
“……王妃得知消息从护国寺回京,刚到璟王府便劈棺验尸,无人敢拦。”
姬抄秋正在修剪花瓶中的红莓,漫不经心道:“王妃反应如何?”
“似是……悲痛欲绝,灵堂上瞧不出,但回寝房时在石阶上一脚踩空摔伤,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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