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刚送了一条街,就见县衙中陆陆续续不少穿黑衣的暗卫去发剩下的几百户人家,速度比楚召淮和商陆两人要快得多。
楚召淮愣了愣,嘴唇抿了下。
姬恂登基一年多,行事顾虑比其他人周全的多,每回都是楚召淮刚做个开头,他便派人负责其余的全部。
等忙活了一整日,天边乌云密集,雨还是未落下来。
天气反常,这不是个好征兆。
楚召淮一整日没吃多少东西,忙完草药后,又埋头在县衙偏室唰唰将脑海中所有看过的防疫的方子写下来。
商陆见他脸都白了,温声提醒道:“还是先吃些东西再写吧。”
楚召淮摇头:“很快就写好了,不着急。”
商陆蹙眉:“你不必将自己逼得这样紧,如今城中并未有人生病,不急于一时。”
楚召淮手指僵了僵,好一会才闷声道:“我去年曾在南筠城……也就是往北大概两百里的地方行医,那儿有场大地震,我到了之后看到也有人起高烧,但只是寻常的小病,喝几贴药就能好的。但等我离开后没多久,听说那儿就爆发了大疫,封了城不让进,死了好多人。”
商陆没想到他年纪这么小竟然行走这么多地方,看他眉眼间有些悲色,想了想还是劝了句:“人各有命,无法强求。”
楚召淮闷闷地摇头:“我若那时没走就好了。”
哪怕无法控制,也能救一些人。
商陆愣了愣,一直没什么神情的眉眼温和下来。
已经到了封城的地步,恐怕那时的大疫彻底无法控制,楚召淮恰好离开躲过一劫,却并不为自己逃脱而侥幸,反而后悔为何没留下救人。
这样良善到近乎带着佛性的人,世间难寻。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商陆垂眼看他,难得带了点微弱的笑意,“如果所有大夫都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若年幼时他弟弟遇到的是像楚召淮这样负责的好大夫,也不会因庸医开错药,硬生生拖到不治而亡。
楚召淮茫然看他:“我?”
商陆笑了。
他待人处事从来都是淡淡的,现在却像是想通了什么,眉眼罕见带着温和笑意,伸手在楚召淮脑袋上抚摸了下。
世间众生,并非都是冷漠无情的。
楚召淮歪了歪头,感觉商陆似乎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商陆道:“还是先用些东西吧,否则累到了可如何是好?”
楚召淮没心情吃,继续翻着脑海中所有看过的医书。
商陆无声叹了口气,也没继续劝他,起身走了出去。
刚出门口,就见“陆大人”端着承盘站在那,不知看了多久,那承盘上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小段肉质鲜美的鱼肉,香味扑鼻而来。
商陆拱手行礼:“陆大人。”
姬恂漠然看了看商陆的右手,视线凉飕飕的宛如刀子好像要将那只抚摸过楚召淮脑袋的手斩下来。
——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姬恂点点头,端着承盘缓步上前。
商陆似乎想劝一句楚召淮没胃口,但犹豫了下还是住了嘴,侧过身往里面瞧了瞧。
白神医正奋笔疾书,隐约感觉烛火似乎被人挑了下,视线很快变得光亮。
接着放着清淡小菜的承盘轻轻放在他手边。
楚召淮随口道:“多谢商陆哥,但我真的没胃口。”
“是我。”
楚召淮一愣,迷茫抬头看去。
县衙桌案是书吏所用,矮小偏窄,楚召淮盘膝坐在蒲团上恰好能落笔。
姬恂高大身形几乎将烛火挡住,微微俯身单膝点地,在灯下和他对视,眼眸没有平日的攻击性,温柔到了极点:“吃些东西再写。”
一股风拂来,将烛火吹得胡乱晃了晃。
楚召淮忙了一整日,脑子还懵着,好一会才移开视线,小声道:“我没有胃口。”
姬恂也不强求,只是爪子在那拿了张纸微微扇了扇。
鱼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没胃口的楚召淮喉结本能吞咽了下。
楚召淮:“……”
姬恂见他瞪自己,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将筷子拿来递给他。
楚召淮后知后觉胃饿得慌,只好乖乖接过来,小口小口吃了些。
商陆在门口注视半晌,终于回过味来。
这两人关系……当真不一般。
他转身正要走,就见穿着黑衣的官兵匆匆而来,越过他冲进屋中。
“大人,百姓中有人起热了。”
轰——
酝酿了一整日的雷云中悍然一声巨响,震彻天地间。
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一缩。
楚召淮一愣之下,立刻按着桌案起身:“有几人,是何症状,带我去……嘶!”
他跪坐了一个多时辰,双腿酸麻几乎失去知觉,乍一着急地起身,双膝一麻差点就直接跪下去。
姬恂动作极快,一把将他扶住。
商陆听闻也皱着眉走过来。
楚召淮来不及多想,挣扎着站稳身子,飞快道:“起热多久了,是如何得知的?”
暗卫脸色有些难看:“起先那家人说不知道,似乎是刚起烧,可属下看那人已经烧糊涂了,明显不是刚病的,再三逼问下他们才说实话,满打满算已起烧了两日。”
楚召淮一僵:“只有一个人吗?”
“不是,我等细细排查,已有数十人。”
楚召淮眼前一黑。
雷声阵阵,炎热夏夜,大雨终于滂沱而下。
楚召淮戴着斗笠,和商陆一起被暗卫带着前去那起烧的十几户人家。
暴雨倾盆,伴随着惊天巨雷,楚召淮浑身几乎湿透,边快步走边将艾叶熏过的布蒙住口鼻。
一回头就见姬恂正在身后一直跟着他。
楚召淮眼皮一跳,立刻道:“你跟来做什么?快回去!”
姬恂是一国之君,怎能涉足险地?!
姬恂二话没说,直接从楚召淮手中夺走另外一块干巾,学着楚召淮蒙在口鼻处,随意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商陆已去其他户人家查看,四周皆是自己人,楚召淮也没客气,直接道:“你是皇帝,若是得了疫病,我万死难辞其咎!”
斗篷上的雨水像是柱子似的往下滑落,隐约只能瞧见姬恂的半张脸。
陛下勾了下唇:“祸害遗千年,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走吧,时不我待,若真是疫病,还有的忙。”
楚召淮一咬牙,也没时间和他叽叽歪歪,直接转身快步进去。
这户人家点着烛火,满室淤泥还未清扫干净,一个女人正躺在凉席上,一旁的半大孩子半跪在那呜呜哭泣。
楚召淮眉头紧皱,隐约察觉到地上的人几乎泛着死气了。
正要上前查看,就见一个男人忽然冲来,手握着锄头猛地挥舞而来。
楚召淮往后一退,一只手从旁边伸来,一把握住那把几乎要命的锄头。
这家是农户,常年干力气活,手劲极大,可乍一被握住锄头,用尽全力竟然也没能抽出,惊愕看去。
姬恂将锄头轻飘飘夺过来,随手一扔,慢条斯理道:“肆意行凶是杀头的罪过,你家有几个脑袋够杀?我数数,一二三。”
男人满头是汗,手都在发抖,色厉内荏道:“我知道,死就死!县衙没什么好人!她没有得瘟疫,就、只是累了睡一觉,你们别想带走她!”
楚召淮惊魂未定,闻言微微蹙眉:“如果生了病就该医治,为何要遮遮掩掩?”
男人还是不肯让。
姬恂不耐烦“啧”了声。
楚召淮回头看他一眼。
姬恂淡淡道:“遮掩又有何用,难不成还能不药而愈,得道升天不成?”
男人一僵。
楚召淮吸了口气,往前一步,耐着性子道:“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就算是疫病也并非绝症,能治的,更何况只是普通的发烧,放任着不治也会要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