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分离时,姬恂给他玉佩让他当念想,楚召淮拒绝了,可如今却将那“念想”随身携带。
姬恂肯定得意死了,一开口八成就是嘲讽他,语调和词儿他都想好了。
“嗯?这不是我的‘念想’吗,神医说着不要,竟然随身带着?啧啧啧,想来这肯定是恨我恨极了,每天对着玉佩说坏话吧?”
楚召淮只要一想姬恂的语调,从脸到脖子几乎红得滴血。
恨不得死了。
楚召淮刚一脚迈出门槛,就听身后传来姬恂的声音。
“召淮,等等……”
楚召淮不想等,兔子似的冲出去。
刚出县衙门口,就见早已离开的商陆却在阴凉处等着,瞧见他出来,抬手随意招了下,示意我在这儿。
楚召淮一愣,伸手拍了拍脸,将脸上未退下的燥热强行按下去,故作镇定地走上前。
“商陆哥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商陆道,看他脸上未散的红晕,微微蹙眉,“那陆大人单独同你说了什么吗?”
楚召淮摇头:“先回去吧,今晚我做饭。”
商陆:“……”
楚召淮不愿去想姬恂,回去的路上没让脑子停,歪着头一直在和商陆嘚啵嘚啵。
“大水已发了半个月,百姓回家三四日,若是再等两日草药运来,我担忧会为时已晚,商陆哥医馆里是不是还有些陈年艾叶,如果数量足够,今晚先去每家每户烧一烧吧。”
商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医术能让楚召淮迅速冷静下来,他又在脑子里翻出之前在璟王府的古书上瞧见过的方子,蹙眉自言自语在那背。
商陆忽然问他:“那位陆大人……”
楚召淮好好一个药方差点背岔劈了,没等商陆说完就瞪着眼睛脱口而出:“为什么突然提他,我俩清清白白,可没有关系嗷!”
商陆:“……”
“不是。”商陆朝后面一指,“陆大人也一直在后面跟着。”
楚召淮一愣,愕然回头。
姬恂果然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也不说话,就纯跟。
楚召淮:“……”
瞧见被发现了,姬恂全无偷偷跟踪旁人的尴尬,甚至眉梢轻挑,快步溜达过来,俊美的脸上带着笑:“白神医。”
楚召淮瞪他。
不就是留个玉佩当念想吗,至于追上来嘲讽他吗?
我就留了又如何?!
楚召淮垂下眼不看他,闷声道:“什么事?”
姬恂笑容僵了僵,低着眸看他,欲言又止好一会,终于轻声道:“我饿了。”
楚召淮:“……”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楚召淮蹙眉,“让周患给你弄点冷的酸的……”
难道还能因为个水土不服就饿死不成?
姬恂道:“周患忙着去其他地方筹集草药和粮去了。”
楚召淮话音戛然而止。
好一会,他才有气无力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就走。
姬恂明白楚召淮这个反应,是默认的意思,当即快步跟了上去。
小半个时辰后,楚召淮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里,陛下高大身躯憋屈地坐在小凳子上,一只腿踩在另一凳上。
如此破落的小院也不妨碍他岔着腿大马金刀坐在那,上位者的强势威严扑面而来。
商陆坐在对面,颇有些一言难尽。
这位陆大人为何这般对他有敌意?
从进门到现在,眼神一直凉飕飕的。
怪渗人的。
更令商陆费解的是,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为何相处互动甚至眼神交汇时,氛围都奇怪得很。
偏偏说话都是客客气气,像是两个陌生人。
很快,楚召淮将做好的米饭端上来。
这回陛下过来蹭饭,白神医想方设法找隔壁借来小半块咸菜,切吧切吧拌饭吃。
商陆瞧见那色香味一应没有的米饭,唇角微微抽动。
楚召淮坐下来,先给商陆盛了一碗,才给姬恂盛饭。
在楚召淮过来时,姬恂就将浑身戾气收敛得一干二净,只是在瞥见楚召淮先给商陆盛饭时僵了僵,但很快就说服自己。
请人吃饭,自然先给客人盛。
这说明楚召淮把他当自己人。
楚召淮饭量小,之前的小半袋稻谷如今还没吃完。
他并不觉得自己住在窄小的小院子是落魄,不觉得吃咸菜拌饭难吃,更不在陛下面前觉得羞赧难堪。
无论在白府寄人篱下,还是在璟王府锦衣玉食,或者在这穷乡僻壤住破屋吃糙米,他适应能力极强,好像哪一种生活他都很喜欢,从不生怨怼。
怕米被水浸泡着脏,楚召淮每回烧饭都会用大火煮得稀烂,糊糊似的,瞧着根本没什么胃口。
商陆有些难以下咽,但还是没扫兴,慢吞吞吃着。
刚艰难吃了两口,就看对面的陆大人将空碗一放,慢条斯理地说:“还有吗?”
商陆:“……”
这么一大碗,全吃了?
楚召淮讶然看他,刚对视上又像是做贼似的飞快躲开,闷头将一边的大碗拿来,小声道:“全给你……唔,商陆哥还要再添些吗?”
商陆一言难尽地摇头:“不必了。”
姬恂吃相斯文优雅,完全符合商陆心中京中贵人的印象,可也不能像没有味觉一般,一眨眼就吃两碗吧。
京城中的人没吃过好东西吗?
姬恂水土不服,吃楚召淮做的东西倒是服得很。
用完晚饭,天已黑了,商陆已起身告退。
姬恂似乎还不想走,但楚召淮能留他吃饭已是他死皮赖脸骗来的,若是再要留宿,怕是会将楚召淮吓到连夜跑路。
陛下很懂得适可而止,笨拙地刷完碗,没让楚召淮赶便主动离开。
这一顿饭,两人根本没说几句话。
楚召淮送他到门口,见姬恂抬步走去,犹豫了下,道:“陛下。”
姬恂回头看他。
楚召淮一袭薄衣,拎着灯站在门口,明明灭灭的烛光将他漂亮的五官照得好似暖玉般。
一如既往。
姬恂眼眸像是烫到似的,瞳孔泛起血丝。
好一会,他才道:“什么?”
楚召淮欲言又止,还是说了:“燕枝县若真有了大疫,陛下怕是会有被传染的危险。既然知府大人已答应会将我们需要的草药送来,你……还是尽快离开此处比较妥当。”
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一颤。
楚召淮将商陆归为“我们”,却生疏地赶他走。
和楚召淮重逢的欢喜终于在一整日的末尾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这持续一年的痛苦和酸涩。
姬恂似是习惯了,短促笑了声。
楚召淮很熟悉他这个表情。
他即将说出的话想必是:“好。”
但说完后,十有八九会熟练地阳奉阴违,继续我行我素。
楚召淮早已习惯了。
……就听姬恂道:“我不会走。”
楚召淮握着灯笼杆的修长五指倏地一颤,烛火抖了抖,好似波澜不惊的水面被激起一圈圈破碎涟漪。
姬恂注视着他。
烛火倒映下,一向像是狼一般带着侵略和攻击性的眼眸此时却倒映着细碎的橙光,温和极了。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本该是熟练的欺骗,却变成坦坦荡荡的情话。
楚召淮下意识往后一退,面容带着些错愕和茫然,有那么一瞬像是不认识姬恂。
姬恂将楚召淮赶他走这句话强行曲解成“召淮在担心他”,他低眉笑了下,并未逼得太紧:“回去吧,明日草药到了我让周患来叫你。”
楚召淮愣怔看着他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中,眉眼带着些迷茫。
姬恂……
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不一样的陛下抬步行走昏暗中,微微侧眸看来时,变脸似的,狼似的眼神冰冷泛着些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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