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中的杜昙昼好像听懂了似的,慢慢偏过头,凑到他颈间。
温热的呼吸夹在着酒意,洒在莫迟的皮肤上,他身体一僵,却听杜昙昼轻轻启口:“不装得醉一点,怎么回来陪你过年?”
莫迟陡然看去,只见杜昙昼神色清明,眸中没有半点醉意。
见莫迟看过来,还故意对他弯起眼睛一笑:“如何?我的演技不赖吧?”
说话间,他还维持着半靠在莫迟身上的姿势,言语时的吐息就在莫迟脖颈间起伏。
莫迟对这股陌生的触感极为不适应。
杜昙昼只觉得掌心下,莫迟的背部猛然绷紧,下一瞬,他就被这个勇猛果敢的夜不收一把扔了出去。
由于没有任何准备,杜昙昼脚下根本站不稳,再加上天降大雪,路面冰凉湿滑,杜昙昼一个趔趄,以标准的平沙落雁之姿,被莫迟甩了出去。
“哎哟我的娘啊!”管家惊呼一声,急急奔过来。
拉是来不及拉了,危急之中,管家急中生智,带着一脸舍生取义的凝重表情,往杜昙昼即将摔倒的地方一扑,用自己肥软的身躯挡在了杜昙昼身下。
管家舍身护主,终于让杜昙昼稳稳摔在自己背上,没有眼睁睁地看他从醉山颓倒,变成鸭子啃雪。
其心可鉴,其情可叹。
须臾后,杜昙昼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把管家拉了起来,嘴里还在不满道:“至于这样吗?我为了醉得逼真一点,往自己胸口洒了满满一杯酒,好不容易得到陛下的允准,让我回府休息。我急匆匆赶回来,就是想和你一起过除夕,你就是这么迎接我的?”
莫迟抱着手站在台阶上,从上往下俯视着他:“装醉就装醉,往人怀里扑是什么毛病?”
杜昙昼暗暗“啧”了一声。不解风情,真是不解风情!
管家在一旁叫唤:“哎呦我的老腰!哎哟我的老腿……”
杜昙昼担忧道:“摔到哪儿了?”
莫迟也有些忧心,管家毕竟人到中年,腿脚不灵光也是——
管家:“……怎么哪里都不疼啊。”
杜昙昼倏地放开了扶着他的手,莫迟也立刻收回关心的目光。
管家乐呵呵道:“还好小的我长了这一身肉,必要时候,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见他无碍,杜昙昼站直身体,理了理凌乱的衣摆,假装无事发生,道:“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吧,还有两刻钟的时间,就到时辰了。”
莫迟往他身后看看,只看到马夫拉着车往后门走了,没见到别人下来,于是问:“杜琢呢?”
巷口又传来一阵马车驶过石板路的声响,几人循声去看,杜琢正赶着车回来了。
见到一群人都在门口,远远就激动道:“大人!你们是专程来迎接我的吗?”
杜昙昼冷漠戳穿:“莫迟连我都没有接,他会来接你么?”
“小的和大人能一样吗?”杜琢根本不信:“小的可是去接胡利老丈去了!大人,恕小的直言,在莫迟心里,夜不收老丈可比您重要多了!他不会接您,不代表他不会接老丈啊!”
杜昙昼的脸又黑了几分。
莫迟问他:“你还把胡老头接来了?”
“怎么?难道要让曾经的夜不收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过年吗?”杜昙昼横他一眼,见莫迟真的很关心胡利,对杜琢的话赞同又不满。
马车停至身前,胡利从车上下来,向杜昙昼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大人照拂,小人情何以堪,能得大人这般体恤。”
杜琢从车上跳下,邀功道:“大人,您可得表扬表扬小的!胡老丈一开始怎么也不肯来,是小的我把他硬绑上车的!”
“你?绑他?”杜昙昼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打得过他?”
杜琢面色一凝,复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大人真是了解我,就再来十个杜琢,也打不过老丈啊。小的是好言相劝,苦苦相求,才把他劝来的。”
他揉了揉胸口,方才被胡利肘击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不久前,他奉杜昙昼之命,前去接胡利来杜府过除夕。
胡利态度执着,无论杜琢怎样劝说,他都不为所动,坚持要一个人过年。
杜琢虽知他是夜不收,但见他年迈,心生一计。
他假意离去,却在胡利转过身后,突然从背后偷袭,猛然冲上去,用双臂紧紧箍住他,大声道:“大人说了!今天绑也要把你绑回去过年!”
话还没说完,杜琢就挨了胡利手肘重重一击,紧接着一个过肩摔被撂倒在地。
杜琢仰面躺在地上,正在发愁该用什么姿势起来,才能掩盖自己颜面尽失这个事实,却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个好方法。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在地上来回踢腿。
胡利赶忙放开了他,蹲在他旁边手足无措道:“这……实在对不住,小人习惯了!可是——我也没用力啊,怎么、怎会伤得这么重啊?”
杜琢按着被重击之处,声嘶力竭地对胡利说道:“老丈,我、我好心接你去……过年!您怎能下此毒手?!”
说完,还爆发出一阵撼天动地的咳嗽。
一边咳嗽着,一边悄悄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偷看胡利。
胡利没了主意,又想把他扶起来,又用手在他肋骨上来回摸,想要检查他的伤势。
“无妨……!只要老丈愿意跟我回府……咳咳咳!杜琢受点伤,没什么的!”
夜不收祖传的嘴硬心软,在这个时刻发挥了关键性作用,胡利连连点头,答应道:“好好好,只要杜大人不嫌弃小人粗鄙,小人这就和你回府!”
“当真?”杜琢向他确认。
胡利:“当真!”
杜琢一骨碌爬起来,动作之迅捷,把身经百战的胡利都吓了一跳。
“走吧!”杜琢神清气爽,一点看不出受伤的样子:“马车就在外面!”
可怜胡利一个老头,戎马倥偬大半生,连最狡猾的焉弥人都没能骗得过他,却在杜昙昼的家臣手里栽了跟头。
他呆呆地望着杜琢,半推半就地被对方送上了马车。
听完杜琢的讲述,轮到莫迟的脸色变成黑锅底了。
叱咤塞外的两个夜不收,就这样被杜昙昼主仆二人,以非常类似的方法骗了。
着实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杜昙昼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转移话题道:“那什么……既然人都齐了,就别在这儿杵着了,进府吃年夜饭去吧。”
杜琢欢呼一声“吃饭去喽”,率先跑进府里。
管家的手虚虚放在杜昙昼背后,生怕他再来个狗啃泥。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提着皇帝御赐的食盒走上台阶。
胡利垂手等在莫迟身侧,这是全场他最信任的人。
杜昙昼拉起莫迟的手腕,不由分说朝府中走去:“我叫人在饺子里包了几个铜板,你要是能吃着,我就给你包个大红包。”
莫迟摘下粘在眼睫上的雪花,跟着他迈过门槛。
府门在身后慢慢关闭,看门的小厮锁了门,也跟着跑了进来。
远处已经有人家开始放爆竹,响亮如雷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走在挂满灯笼的庭院内,见到放眼过去举目皆红的吉庆景象,莫迟想,过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直到所有人包括管家在内都吃到了藏有铜板的饺子,只有莫迟没吃到时,他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这个念头。
这个年谁爱过谁过去!他才不稀罕!
第43章 杜大人天喜星动,怕不是有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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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承官员过年只放七天假,初八就要入朝办公了。
初八清晨,制衣局的人把莫迟的官服送到了。
正五品的官员,着浅绯色,同杜昙昼这个四品官一样,戴银鱼符。
量身定做的浅绯官服上身,衬得莫迟腰细腿长,身形更为凌厉瘦削。
一头黑发束进官帽,再在腰间系上鱼符袋和腰牌,最后插上杜昙昼重金买回来的直刀,就算着装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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