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冻得不行,看了眼杜琢,见他不出声,自己也不敢开口催。
过了好一会儿,杜昙昼才转过身来,回到了走廊里。
王掌柜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知道真凶是谁了?”
杜昙昼神色淡淡:“今日辛苦掌柜的了,唐达那间房你还是要封起来,本官这几日也许会再来。”
走出金沽阁,杜昙昼没有回临台,而是大步流星走向客栈的后方。
“大人要去哪里?”杜琢跟在他身后。
“如果莫迟说的话不假,那么他不是在金沽阁吃饭的时候,看到有人扛麻袋上楼,他应当是在北边那座小楼里见到的。”
“啊?”
杜昙昼边走边道:“金沽阁往来食客众多,如果有人肩扛麻袋从大门走进去,那么一定会被来吃饭的客人注意到,假使真的有人在杀了唐达后,把他装进麻袋运进来,那么那人一定不会选择如此引人注意的路线,唯一的解释是,他是从北面的楼梯上来的。”
“此外,坐在金沽阁一楼,根本见不到二楼往上的景象,莫迟又怎能知道那人是上了四楼呢?”
杜昙昼向左一转,走进了客栈后门所在的小巷。
“方才我站在楼梯上认真瞧了一圈,金沽阁的后院有一人多高的围墙,若想要看清梯级间所有人的行动,只站在这条小路上是不行的,必须要站在高处,否则视线会被围墙遮挡。”
杜昙昼疾步走到小楼门口,望着木门说:“只有站在此楼的二层窗边,才能见到有人身背麻袋运上了四楼的客房。”
他抓起门板上的锁头,在锁眼里找到了被人新撬过的痕迹。
看来莫迟没有说谎。
这个念头涌进脑海,杜昙昼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杜琢看了眼锁孔,说:“我回临台找锁师过来。”
“不必。”杜昙昼拉起锁链让他拽直,抽出腰间的佩剑,手起剑落,寒光一闪间,链条被他一剑砍断。
“跟我上楼。”
二楼的木板地上遍布尘灰,杜昙昼没有花太大力气,就发现了这里曾有人待过的痕迹。
“这里有串脚印,一直通向窗边。”杜昙昼沿着脚印往前:“这里有一处更大的印记,似乎有人曾坐在此处。”
他站在莫迟留下的脚印上,抬头看向金玉阁,果然能把北边那座露天的楼梯从上到下,看得一清二楚。
杜琢奇怪道:“这座荒楼如此不显眼,莫迟为何要在这里待着?”
杜昙昼望着后院里的木酒桶,良久后才回答他:“出于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他在监视这座客栈。”
回到临台,天色已经开始转暗了,隆冬时节,不到酉时天就黑了。
刚迈进临台的门槛,柴二就灰头土脸地迎上来:“大人,抱歉,卑职……跟丢了。”
杜昙昼很是诧异:“你是京畿军中最擅长跟踪的哨探,从你来临台任职那日起,你就从没有失手过,可你现在却告诉我你跟丢了?”
柴二垂头丧气,也不敢出言为自己辩解,只是低着脑袋候在他面前,等着挨骂。
杜昙昼轻叹一声,“我早就该料到他不是普通人,罢了,也不是你的责任,去吧。”
柴二一喜:“多谢大人!”
转头就往回走,刚走几步又被杜昙昼叫住。
“等等,你是在哪里跟丢他的?”
穿过十字街往北,经过三个巷口,会来到永平坊的坊门下。
这里距离京中各部官署所在的皇城十分遥远,几乎要穿过半个缙京才能赶到,因此地价便宜,每个月只要花上几百文钱,就能赁到一间房住,许多上京赶考的书生和没有品级的小吏,都租住在永平坊。
莫迟出现在永平坊的主街上时,天已黑了很久了,他赁下的房子离坊门不远,在一排二层木楼的上层,由于进出都需要上下楼梯,因为价格还要再便宜些。
他刚经过坊门,走到离自己家还有不到十丈远的地方,就看见那座朴素的楼房外,停着辆马车。
车上的装饰古朴雅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价钱买的马车,车上人定非富即贵。
但莫迟不需要通过车厢的装饰判断来人身份,因为车头亮着的灯笼上,写了一个篆体的“杜”字。
莫迟第一反应就是闪身躲避,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么冷的天,杜昙昼居然没坐在车里,而是站在马车旁等他。
莫迟刚出现在巷口,就被他发现了。
莫迟心里清楚,眼下他应该立刻掉头离开,可他的脚步还是迟疑了。
杜昙昼深夜前来,没有穿那身规规整整的绯色官服,而是换上了宽袍大袖的常服,一头黑发也没有像莫迟早上见他那样束于脑后,反而垂下了一部分,发髻上只戴了根玉簪,在灯辉下显出盈盈光辉。
流云般的乌发被风轻轻吹起,为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意味。
莫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慢慢向他走去。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杜昙昼衣袂翻飞,带来清幽的兰花香气,细密地将他萦绕。
冬天也有兰花么?
土生土长的毓州人莫迟,头一次在寒冬腊月里,闻到这种矜贵花朵的香味。
第3章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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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前。
莫迟甩掉柴二后,转身就去了白财神坊的那间酒馆,他装作路人从正面经过,终于看清了门头上的牌匾写了“中心醉”三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这是化用诗经起的名字,任谁一看都会觉得,这是汉地中原人开的酒肆。
莫迟故作不经意地朝里面打量了一眼,迅速别开视线。
酒肆内部的布置装饰,也没有半点胡人色彩。
莫迟不动声色,行至斜对面的面馆,坐在沿街的位置,点了碗汤面。
不多时,汤面条做好上桌,莫迟拿起筷子,挑起几根,吹了口气,隔着蒸腾的热气望向中心醉。
石板路尽头,哒哒驶来一辆马车,马夫不紧不慢地将车停在中心醉的店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车上跳下,径直走了进去。
店家好像和他很熟,熟稔地同他打过招呼,而后马上从酒桶里打出一壶酒,端到他面前。
莫迟动作一滞。
——从车里下来的人,居然是赵青池的儿子赵慎。
他收回目光,把面条送到嘴边,皱着眉寻思:赵慎看上去是中心醉的常客,他知道开店的是一群焉弥人吗?
此时正值黄昏之际,中心醉的客人陆续多了起来,掌柜一个人招待不过来,把后堂的几个伙计全都叫出来待客。
眼见那群焉弥人大都集中在店里,莫迟等不及了,三两口扒完面条,留下几文饭钱,拔腿朝中心醉后院走去。
不过一人高的围墙根本拦不住他,他扒住墙头,徒手一撑,像夜色中最灵活的狸猫般,悄然无声地翻了进去。
后院有一排矮房,莫迟弯腰摸到墙根下,留神听了片刻,确定房中无人后,推开一条门缝钻了进去。
房中并排放了几个五斗柜,莫迟夜视能力极佳,在房内无灯的情况下也能依稀视物,他轻手轻脚拉开柜子,翻了没几下,就找到了一捆信,信封上赫然写着“缙京赵青池将军府收”,看来当时他没看错,赵府的下人半夜偷偷送出来的,就是赵将军的家书。
莫迟打开信封,正准备抽出信纸查看内容,忽听得院中传来脚步声,立刻放回家信,合拢柜子,弓背行至门边。
门外传来几声刻意压低声音的焉弥语,是在说前店的酒不够了,让再搬一桶过去。
不一会儿,说话人发出用力抬起重物的闷哼声,接着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门店的方向。
莫迟当即拉开门,扭身一钻,从极窄的门缝间穿出去,几步跑至墙角,灵巧地翻墙跃出,顷刻间就回到了主街,像最普通的百姓一样汇入了人潮中。
——结果刚走到家楼下就被杜昙昼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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