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昙昼问:“解披是习武之人?”
“不错,除此之外,卑职还发现他周身肌肉发达,就连两条腿都练得又粗又壮,他的功夫应该不差。”
终雪松没看出奇怪之处:“解披身为护送木昆进入大承的随从,即便武艺高强一些,也没什么可疑的吧?”
仵作说:“卑职不知此人身份,但卑职却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他将从解披身上脱下来的上衣摊平,铺到二人面前:“两位大人可有看出不合常理之处?”
终雪松没瞧出什么,可杜昙昼一眼就发现不对:“这个出血量——?”
“不错。”仵作解释道:“身体精壮又有拳脚在身的人,受伤后的流血速度会比寻常人更快,流出的血理应也更多才是,可解披衣服上的血迹却远远小于其他二人,这一点卑职尚未查清原因,但总觉得十分不对劲。”
终雪松满脸困惑,杜昙昼盯着血衣沉吟不语。
仵作见二人一时都不说话,又从旁边的桌上端来一个小木盘:“除了以上所说,卑职还在解披的嘴里发现了这个,掏出来的时候已经成团了,应该是被解披在嘴里嚼了几下,可还没来得及吞咽,人就被杀了。”
终雪松眼睛一亮:“这是何物?”
仵作拿一根小木棒,将那团东西展开:“是一张纸,上面的内容请二位大人亲自过目。”
随着皱巴巴的纸片慢慢被摊平,纸上所印的内容渐渐清晰可见。
——被解披临死前塞进嘴里的,是一张朝廷发给官员作为俸禄的绢布券。
终雪松念道:“……绢布二十匹,于太仓……二十匹?!正好是发给五品官员的数量!这、该不会是莫大人的东西?!”
杜昙昼站在解披的尸身旁,脸色变得苍白一片。
与此同时,临台监狱内。
莫迟背靠着墙,坐在牢房中,死死闭着眼睛,竭力回想他见到解披的全部经过。
还有什么细微之处,是他没有注意到的吗?
解披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时,他的手就放在桌边的刀柄上,那时候,他的手上有什么?
对了!莫迟猛地睁开眼睛,解披的手背上有许多圆形伤痕,这些疤痕大大小小,分布凌乱,像是热油烫伤留下的印记。
可当莫迟进入里间,发现死去的解披时,尸体的手背上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莫迟盘腿坐起来,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被他忽略掉的?
——还有气味!
象胥官死时,莫迟曾经触碰过尸体旁的那团烟丝,在离开的路上,莫迟闻了闻碰过烟丝的手指,在烧灼过的烟丝气味以外,他还闻到了一缕极淡的怪味。
这种怪味他此前从未闻到过,可是不久前,在活着的解披身上,他再次闻到了同样的气味!
莫迟腾地站起来,脑海中的迷雾瞬间消散,三件命案的细节清清楚楚映在眼前,他终于把所有线索都串在一起了!
可如何才能确定他的推断没有错?
莫迟思前想后,只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亲自去检查解披的尸身。
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那么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他不能再耽搁了!
莫迟随便绕了几下,就把捆在手腕上的绳索解开了。
他走到牢门边,取下腰间的烟管,摘掉铜做的烟嘴,从烟杆里抽出一根长长的细铜丝,插入锁芯。
不一会儿,链锁就被他撬开了,他小心翼翼地解下缠在门上的锁链,慢慢放到地上,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牢房。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处——临台殓房。
第101章 ”臣自请,辞去临台侍郎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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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台正堂。
杜昙昼坐在椅上,单手撑着下巴,眸光意味不明,似有所思。
终雪松忧心忡忡:“如今我朝和乌今的关系岌岌可危,要是让人知道莫大人连杀了三个乌今人,我们该如何向木昆王子交代?万一消息传回乌今,那些本就倒向焉弥的势力会不会借题发挥,趁机单方面撕毁盟约?”
杜昙昼默然不语。
终雪松坐立难安:“木昆已经得知解披被杀一事,只是还不清楚真凶是谁。鸿胪寺已派人入驿馆安抚,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他的忧虑,可他只要在缙京一日,总有一天会知晓此事,万一——”
堂下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有侍卫慌慌张张地冲进了正堂。
杜昙昼蓦地抬眼,冷声问道:“何事惊慌?”
“禀大人!”侍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狱卒刚刚发现,莫大人逃狱了!”
杜昙昼瞳孔一缩,呼吸瞬间一滞。
终雪松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什么?!”
同时,临台殓房。
莫迟翻窗而入,几步走到停尸桌前,一把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麻布,解披的尸身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
莫迟别的一概不看,第一眼就把视线集中在解披的双手上。
解披的右手掌中有茧,左手的指间有几道伤痕,但唯独没有任何烫伤的疤痕。
果然!
莫迟耳朵里哄的一声,像是被针尖狠狠一扎。
在驿馆与他交手过的男子,和眼前断了气的解披,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可他们为何长了同一张脸?!
莫迟心神一晃,马上把手伸向解披的下颌,沿着他下半张脸摸了一圈,都没有摸出易容的痕迹。
到底哪个人才是当年在雪夜伏击他的杀手?
巨大的谜团笼罩下,莫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次看向解披的尸体。
很快,他就从解披青筋暴起的手臂和精壮的双腿中,就看出此人生前必定武功高强,他的所有身体特征都符合一个杀手的身份。
再回想起当时在驿馆,与那个不知名男子交手时的怪异之感,莫迟几乎可以断定,死掉的解披才是真正的杀手。
那枚铜带钩,应该也是属于他的。
莫迟转身走到一旁的条案上,那里摆放着解披的衣物和随身的物件。
莫迟见到了那枚铜带钩,但他的注意力迅速被另一件物事吸引了。
——绢布券。
从解披嘴里取出的绢布券,就放在他的衣服旁边。
当看清绢布券上的内容时,莫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后。
几日前,他为了确认鹿孤到底是不是周回,曾经将一张二十匹的绢布券给了景三,拜托他为自己提供线索。
难道是景三?!
……不对,莫迟拿起绢布券,只认真看了几眼,就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莫迟拿到的绢布券,是朝廷早就命令官家印坊印制出来的,发放到他手里时,纸上的墨早就干了。
可这张绢布券的印字,有几处地方残留有墨痕被蹭开的迹象。
也就是说,这张绢布券在印出来以后,尚未等到墨迹干透,就被人拿出来使用了。
莫迟混乱的心绪当即就归了位,脑中凌乱如麻的思路就像缠绕成团的棉线,被他在千丝万绪中终于理出了线头。
黄粉、烟丝、绢布券,有什么人能清楚这三处细节,又有能力制造出来?
莫迟闭上眼,脑中顷刻间浮起一个画面。
那是在驿馆,当他与假装解披的那个人对峙时,那人曾在昏暗的光线里回过头来,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道隐约的凸起,看上去像是一条自上而下的刀疤。
莫迟如醍醐灌顶,脑中一片清明,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底已没有丝毫犹豫。
他终于能确定,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能够顺利地嫁祸于他了。
景三的话回响在耳畔:
“过几天就要送字板到乌今去。”
“请镖师多贵啊,都是我们自己的雕版师亲自送到关外。”
“还有三天就要出发,再迟就要误了过所允许的日子了。”
三天。
从他见过景三到现在,正好是第三天。
——要来不及了!
莫迟心头剧震,他抓起绢布券,转身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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