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让你脱衣服吗?”杜昙昼大喇喇往床边一坐:“你在军中没让人给你换过药?没在别人面前脱过衣服?”
莫迟不情不愿:“有……是有啦,可是……”
“大家都是男的,害羞什么?再说现在害羞也没用了,我把你从宫中带回府以后,大夫给你换药的时候,你衣服就是我脱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光了。”
杜昙昼说得坦坦荡荡,实则全是现编的。
当时带莫迟回府后,已经第三次被请来杜府治伤的郎中,手脚已经相当麻利。
杜昙昼还在屋外吩咐下人给莫迟熬药时,他就把莫迟的伤口包扎好了。
杜昙昼进来,只看到浑身缠满绷带的莫迟,除了没受伤的右胳膊,其他地方什么都没见着。
听完他说的话,莫迟慢悠悠从榻上坐起来,手还捏着领口,很是迟疑地问:“你……都看到了?”
“都看到了。”杜昙昼下巴点了点,示意他快脱:“不就是有几道鞭痕嘛,那是属于战士的印记,代表了你曾立下的赫赫战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莫迟的视线从下往上看来,眼睛显得更加圆润:“除了鞭痕以外,你没看到什么别的?”
“别的?”杜昙昼打开药瓶,闻了闻,夸赞了一句“好药”,然后问:“什么别的?”
莫迟终于松开攥在领口的手,“……没什么……”
杜昙昼懒得看他磨蹭,直接上手,去解他里衣。
里衣脱到一半,袖子还挂在胳膊上时,莫迟不愿意了:“可以了可以了!我的伤只在后心处,腰上又没有,不用脱这么多!”
杜昙昼拗不过他,没有强迫。
拆掉部分绷带,挑出淡绿色膏药厚厚敷上,然后再换上新的绷带。
一套动作,杜昙昼一气呵成,手又快又轻,一点也没有增加莫迟的痛楚,“我比那郎中麻利多了吧?”
打好结,杜昙昼提起莫迟的里衣,准备为他穿上。
莫迟的注意力全在前方,此时此刻,只要他轻轻把衣服往后一拉,就能看清莫迟的整片背部。
莫迟似乎对后腰讳莫如深,不愿让人看见,杜昙昼只需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在不知不觉间发现莫迟的秘密。
但他最终没有这样做。
他不是不好奇,他只是想让莫迟亲自告诉他。
杜昙昼提起里衣,帮莫迟穿到了身上。
见莫迟系上衣带后,立刻举起烟管抽了一口,杜昙昼忙问:“疼么?”
“还好。”莫迟吐了口烟圈,用烟管指了指他的腿:“你呢?跪了那么久,不疼么?”
杜昙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他说得是自己的膝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跪了很久?宫中也有你的眼线?”
“也?”莫迟眼眉一挑,迅速找到关键词。
杜昙昼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还需要眼线吗?”莫迟皱了皱眉,仿佛他问了个很蠢的问题:“看你走路姿势,就知道你膝盖不舒服。再想到今日你常服闯宫,算是御前失仪,以你办事这么妥帖来看,肯定是进宫向皇帝请罪去了。文臣请罪能怎么做?总不至于打自己几棍吧,那就只剩跪了。”
被他看穿,杜昙昼也不再隐藏。
天寒地冻,青金石又冷又硬,他跪了一个时辰,确实感觉膝盖有些刺痛酸软。
他揉了揉酸疼之处,感叹道:“这世上应该没人能在你面前撒谎不被拆穿吧。”
莫迟问他:“疼么?”
“还好。”
莫迟于是把烟管递向他:“别忍了,抽两口吧。”
杜昙昼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莫迟:“不要这么抗拒,这里头都是些最常用的活血镇痛药材,没有阿芙蓉。那东西容易上瘾,使用需极其小心,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不会用的。”
杜昙昼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生疏地将烟头含在嘴里,然后吸了一小口——
“咳、咳咳咳——!”
浓烈的药味直冲杜昙昼天灵盖,他只觉鼻间一片酸涩,眼尾不受控制地溢出湿意,咽喉间苦涩辛辣,就像猛灌了一口泡了十年的药酒,味道惊天动地。
杜昙昼一阵猛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好不容易止住呛咳,他抹去眼角的泪珠,沙哑着嗓音道:“怪不得……你每次抽它,都是一副,咳咳、苦大仇深的表情。”
莫迟单手撑在腮边,曲起一条腿搭在另一边膝盖上,望着他窘迫的模样,听到他说的话,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终于有人能体会我的感受了。”
他拿回烟管,脸上笑意越来越深。
原本总是低垂的眉目舒展开来,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露出一道欣然的弧线。
这是他第一次在杜昙昼面前,表现出开心的样子。
杜昙昼止住咳嗽,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有点不忍心问出那个问题。
——那个他在回府的马车上就想问的问题。
冷容有一句话说得不对,那戒指上的纹样不是焉弥贵族常用,而是专属于焉弥王室的团案。
莫迟如此痛恨和焉弥有关的一切,为何会随身带着严密王族的戒指?
杜昙昼收回目光,思忖顷刻,从袖中掏出那枚戒指,放到矮桌上。
“你的东西,我帮你从冷容那里要回来了。”
第25章 “是焉弥的小王子把我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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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迟见到戒指,脸上的笑意淡淡散去,却没有停留在一个严肃的神情上,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怀念。
杜昙昼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足够婉转的问法:“今日在殿上,冷容问起时,你为何不解释戒指的事?”
“解释不了。”莫迟的回答没有犹豫:“因为这本就是焉弥的小王子送给我的。”
杜昙昼灵光一闪,从记忆里回想起一件往事,“焉弥小王子,你是说……处邪归仁?”
二十年前,大承封宗室女为毓安公主,远嫁焉弥和亲。“毓安”,即为毓州安定之意。
毓安公主生有一子一女,儿子便是小王子处邪归仁。
由于水土不服、远离家国,毓安公主年不过三十便早早去世,她死后,当时的焉弥国王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
彼时处邪归仁尚幼,王位便由国王的弟弟、他的亲叔叔继承。
莫迟回忆道:“归仁王子有一半的中原血统,为人亲切和善,我曾在他身边做过护卫,觉得此人宽仁待下、不喜冲突,又因为母后的出身,对中原有一份感情在。若是能由他当上焉弥国王,两国关系想来也能和平许多。”
“这戒指便是他送你的?”杜昙昼问。
莫迟沉默半晌,慢慢躺倒
榻上,手中的烟管不断飘起白烟,他却一口都没抽。
良久后,他低低地说:“有件事赵青池撒谎了,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说谎的。我不是他带人从关外救回来的,是归仁小王子冒死将我从处邪朱闻的地牢里救出,送到柘山关外的。”
“是他?”
其实杜昙昼早有猜测,赵青池于关外找到莫迟一事,本就有不少不合情理之处。
焉弥王庭远在草原腹地,莫迟这样的重犯,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关墙外,定是有人将他救出后送来的。
只是杜昙昼原本以为救他的人会是其他夜不收,没想到竟是处邪归仁。
莫迟:“我在焉弥多年,很多事情本就说不清,赵青池担心,若是再让陛下得知,是归仁小王子将我救出,只怕会起疑心,于是便假称是他带兵将我救出。”
他看了眼桌上的戒指:“当时归仁王子见我伤重,分别是将它放入我怀中,祈求我能得天神垂怜。”
莫迟摇头笑了笑:“焉弥天神的保佑,我根本不屑于接受,但归仁王子的相救之恩,我至今依旧感念。”
杜昙昼也合衣在他身旁躺下,拿过他手里的烟管,又一次送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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