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63)
而我,此时也处在极大的震惊中。
“摧毁四大本家的不是棋盘张的意思,恰恰相反,发出这个指令的正是‘张起灵’本人”,这是张诗思以前在张家楼里说的话,原来所谓张家的内乱,就是四大本家和张起灵的斗争,是四大本家意图杀死张起灵,却因张起灵放水而覆灭。
我记得她还说过,张起灵是傀儡,是张家获得力量的道具,而且曾经也有张起灵想反抗这个命运,结果被杀死了。莫非那指的就是泗州的张起灵?他并非不想逃走,而是被人杀害的?
是不是他也遭遇了那只“孟婆铃”的暗算?
我又看了一眼闷油瓶,他一直认真地听着,全程都没有什么表示。也许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吧,我叹了一口气,斟酌着再次开了口,
“张起灵他……是为了救你们,才失手被杀的吗?”
这些话让我感觉特别别扭,总有一种在说闷油瓶的错觉——尽管我知道,我说的只是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长辈。
老头捂着脸,沉默了好久才断断续续地说:“张起灵……不会犯错,他的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但是,他们说不是,还说他从夫人死后,就开始变了,会走到,那一步,是他早已经……疯掉了。”
我感到有些诡异。这居然又涉及到了族长的夫人……真的是因为夫人的死对泗州张起灵的打击太大吗?我虽然见过像二月红那般痴情的男子,也听说过董灿为西藏女孩郁郁不得志的故事,但是为了夫人的死就把全族毁灭,也实在太骇人听闻了。
“难道那位夫人的死和张家有关?”
“自缢……”老头缓慢地从嘴边挤出了两个字,尔后森然笑道,“许多年后,作为近身侍卫的我,才明白个中,奥妙。原来族长夫人,是不该生育的,她的贞洁被长老们怀疑,因为她居然诞下了孩儿……”
“因为张起灵是不死者吗。”我低声道,思绪陷入了沉思之中。舅公告诉过我,不死者是有机仿生体,体内的细胞会被陨玉逐渐替换,但这种替换只是严格的读取和再现,无法演化出另一个生命。而以前解连环在说起文锦的时候也提到过,不死者是生不出孩子的。
可是既然如此,张起灵为什么还要婚配?是像那些被称为明王的西藏活佛一样,为他们配明妃?还是单单为了维护表面的正常生活?
很早之前,我曾猜想张家奉行族内通婚,是为了保存血统纯正。但是像张起灵那样的身份,恐怕是因为同族女子更容易控制,可以更好地掩饰张起灵的不正常吧。之前听张海客的说法,显然他并不知道张起灵是不死者,而这老头原本也不知晓——这个天大的秘密,恐怕只有所谓的长老们才知道。
难怪张起灵制度是选拔制,因为根本不可能有子承父业。从夫人生育开始,悲剧就是早已注定的了。
想到这里我的思路已经清晰了,同时我脑海中许多之前没法连接的碎片,开始拼接成一个巨大的版图。我想立刻验证一些事情,如果我想的没错,那么我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镇静心情,开口说道,“那个生下的婴儿就是张瑞桐——棋盘张支脉的先祖。”
四 麒谕 11
在我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被称为“张起灵的子嗣”,那就是张瑞桐。
张诗思和闷油瓶在张家楼争辩金册的内容时,曾说过张起灵应当有能者居之,“即使张瑞桐是张起灵的子嗣也不应该被排除在外”。更重要的是,她自称“棋盘张第四任宗主”,加上张瑞桐棺木上的族谱记载,张启山是他的两个孙子之一,那么算起来,到张诗思那辈刚好是第四代。
所以棋盘张的宗谱是从张瑞桐才开始的,这是一支新生的支脉,并不在四大本家之中。
老头冷哼了一声,对闷油瓶道:“你不是,棋盘张?”
“当然不是,他是巴勒布选出来的张起灵。我们只是和棋盘张合作过一段时间……”我瞟了闷油瓶一眼,他依然没什么反应,“而且结果还不怎么愉快。”
“巴勒布……”老头重复着这个地名,语气和缓了不少,“原来他们……还在……”
我忽然想起张诗思说过,闷油瓶是巴勒布的最后一个人了,可看到老人的样子,我实在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棋盘张,是第五个,多余的家族,一直想要,让我们屈服。”老头的口气带着深深的蔑视,“他们只是在,模仿末代张起灵。复兴蛊术、麒麟纹身,还有麒麟血……他们以为有了这些,就能成为真正的,张起灵。哼,巴勒布以仪式遴选出的继任人,他们当然会排斥。”
我点点头,这就是正品和山寨货的区别。
棋盘张是从泗州末代张起灵的后代中分出来的,在那个年代按理算是张家的太子党了,结果却成了一个喜当爹的笑话,加上母亲死于非命,终身带着野种的耻辱和怨恨,又怎么可能与其他族人相容?难怪棋盘张对继承张起灵的事那么看重,甚至不惜巴结皇室,出卖族内秘辛,换取圣旨。
至今,我还清晰记得张诗思与闷油瓶争辩时,语气中深深的愤懑和怨毒,当时我只觉得她令人作呕,如今想来,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张瑞桐后来怎么会变成棋盘张的?”
“他走了。因执意,迎娶外族女子,自断右臂,离开本家。”大概终于说顺口了,老头的话比刚开始流畅了许多,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多余的执念。从一开始,张起灵就没想过让张瑞桐继承,也不可能。”
短短几句话,就是某人曲折的一生。我叹了口气道:“因为不是亲生的?”
“不,”老头苦笑起来,“那孩子……与张起灵就像,从一个模子倒出来,眉眼模样、声音举止……太像了。我实在不信,夫人会做出对不住族长的事……那些罪名,都是胡说八道!”
我皱起眉头,“那些?还有什么?”
老头没有出声,表情因为愤怒而显得极为狰狞。我急忙摆手,表示不再追问了。看来那些不是什么好话,无非是和下半身有关的猥琐八卦吧。
从刚才我就感觉到了,这个老头对张起灵有种近乎愚昧的信仰。现在他与我们之间的信任是非常脆弱的,虽然姑且承认了闷油瓶的身份,但也仅仅是“张起灵的继任人”而已,尽可能不要摸他的逆鳞才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接下来要怎么套他的话呢?我有点犯难,忽然一个淡然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你身负的族令是什么?”
是闷油瓶。我讶异地回头看他,没想到他不装哑巴了,直接就是一个毫无来由的问题。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那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句寒暄。
老头看了看他,从喉咙中喷出几声干笑,道:“你果然,晓得。能从泗州出来的人,都负有未竟的族令。我们能出来,不是造化,都是张起灵的安排。他把忠于自己的人,接下来要做的事,都安排好了,这些人领受族令,按他的命令,一个个离开泗州,所以,他的力量,也一天天被削弱,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我们几个近身侍卫,根本帮不上他什么。”
说到这里,老头停顿了一会,眼睛望向窗外。他的视线飘忽而宁静,仿佛停在了无尽的远方。
也许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他记忆中三百多年前的泗州城吧。
“逃出来以后,大家就散了。他们,可能还在,哪里活动吧。张起灵定下的局,现在还在继续。斗争没有结束,尸虫出土,就是第一步,的征兆。现在留在这个村里的,都是些无事可做的,废物,这些人本来就是,在苟活,早就忘了张家本来的职责,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这么说未免太偏激了,我刚想出声反驳,却被闷油瓶按住,跟着,他就对我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我只好把喉咙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那老头低着头想了一会,伸手到怀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块灰色的石牌。我一眼就认出,那个石牌的材质与尺寸,都和我上次在张家楼顶密室中看见的一模一样,并且在石牌对着我们的一面,还刻着一个代表“地藏”的种子字。
“以前我也不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现在懂了。”老人将石牌举起,说道,“‘地藏归乡,定业诸灭’,现在,我将配合,最后的族令。你们可以进去。”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我,背上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拿出同样有地藏种子字的族长铜铃,是对上暗号了?这就是所谓的“地藏归乡”吗?难道我们两个的行动,在三百年前就已经被写在张家的族令上了?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
我恍惚了一瞬,急忙收束起心神。没有时间想那些虚幻的东西了,不管怎样,他肯配合再好不过,眼下首要的任务是进入泗州古城。
闷油瓶的表情毫无变化,仿佛一切的变化都是理所当然的,他站起身,拍拍尘土背起行囊,平静地说:“有劳了。”
四 麒谕 12
我跟着他们两个出了门,发现黑眼镜正蹲在远处的草地上抽烟,他看到我们,抬手做了个询问的手势,就拎着之前的装备过来了。四个人一路无话,大概半支烟的时间,老头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
他手指的方位是一片光秃秃的田地,角落里还堆着一些收割后的玉米杆,但泥土平整,上面还长着层短短的杂草,看得出有段时间没耕种过了,也没有任何看起来像通道的东西。
“这要从哪走?”
“你们从,灵瑞塔进去,这是那时候,唯一高过洪水的地方。”老头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我从塔顶出来,已经过了三百多年。现在出口,已经被埋在土里,成了庄稼地。这片田,现在是我的,你们放心挖,土不深,土夫子的话,很快就能挖通了。”
说完,老头走进田里,左右目测了一下,便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就在这。塔身是预留的,出口,应该不会进水,你们下去,就能,进到地宫。”
我呆了一下,点点头。灵瑞塔这个地方,我在泗州城的资料里看到过,是唐代为了供奉高僧僧伽的灵骨而修建的,所以也叫僧伽塔。可他却说是逃生出口,难道是后来被张家人偷偷改造了?
不,张家人做事,从来都不遵循正常的因果规律,既然有他们的介入,也可能那座塔原本就是为了这次洪水修建的。因为千年后会有一场灭城的洪水,才特意修建一座能通往水面上的佛塔,换句话说,那佛塔等待千年,就是为了在城灭后成为一条可供人出入的通道。
这说起来似乎还有几分浪漫,也符合历代张起灵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作风,却不知道这条通道是不是专为我们几个铺设的?
我捏了下眉心,也说不清心中是沮丧还是兴奋。传说那僧伽来自西域,是观音化身,唐代的观音像都是按照他的容貌修造。可他具体是什么身世来历,史书上却众所纷纭,完全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他会不会又是张家制造出来的神话?或者只是被张家利用的幌子?我们这次下去,说不定还能顺便了结了这段历史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