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35)
不过这么说来,闷油瓶是已经完成了传承仪式的第一步了。那他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呢?我翻阅着厚厚的一本记录,在“传承仪式”章节后的内容,还有很多没翻译完,是抄录的原始碑文。按道理说,有了这些东西,对着字库让机器翻译一遍,即使内容可能颠三倒四,也能大概看懂几分。这实在不像闷油瓶的作风,因为他不是一个会半途而废的人。
只能说,在了解了传承仪式的步骤后,闷油瓶立刻就去了西藏。他并没有打算离开,所以工作就暂停在了他离开的时候。
他带回来的东西应该就是所谓的族长信物,所以他想和我商量也很正常,可是为什么他还没见到我就失踪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一次痛切地感到,我醒来得实在太晚了。在他消失之前他曾提出唤醒我,却终于没有实现。那一刻,我在睡梦之中,他在休眠舱外,他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说到底,他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
可是这么想,心里也还是没有着落。他向来独来独往,如果非说他需要向谁汇报才离开,似乎也没有必要。他离开一年多了,或许现在正在向传承仪式的第二站进发,或许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对这边发生的血雨腥风尚一无所知。
可是万一他是出了意外才失踪的,那又该怎么办?会不会失魂症发作了?没记错的话,现在距离他和陈皮阿四相遇已经没有多久了,说不定他已经变成了“阿坤”?
大概是心里始终不安稳,档案册里的内容我怎么都读不下去,加上这套文本偶而会有一些小毛病——可能是多年做拓片买卖的关系,我对古文译本的严谨性是十分敏感的,这套翻译文本总会不时冒出些错别字,虽然不碍于理解,但读着总是觉得不舒服。
因为是由机器翻译改的,所以有错也不难理解吧……
我揉了揉眉心,还是感觉不对劲。
难道这是一种什么提示?
多了个心眼后,我倒回去专门找那些错别字,找着找着就发现了一丝异样。
纸面有些不自然的凹凸。我翻到这页纸的背面,果然就看出,在有那些错别字的地方几乎都有微微的凹痕,和笔划并不完全重合,似乎被人用纸蒙在上面描过。我急忙抽了张纸,从头一页页把那些错字按原位置也描了下来。
原本我怀疑这些字像七星鲁王宫一样,是一张加密的书图,可最终出来的结果却让我非常失望。那似乎仅仅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文字,散布在纸上,毫无规律可言。
白忙活了一场,我有些郁闷,靠在椅背上盯着纸面看了好久,又觉得自己是盲目乐观。如果是那么浅显的留言,早就被齐铁嘴破解了,哪还轮得到我当鱼饵。
想想还是不甘心,我干脆拨了内线把刚才的伙计叫回来问,他听了满怀歉意,好生解释了一番。
原来现在用于翻译支持的字库,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逐步改成配有扫描识别和自动翻译功能的软件。因为系统升级了几次,软件也换了几代了,字库倒腾来倒腾去,有一次的中途出了点差错,整个都变成了乱码。好不容易修好后,闷油瓶亲自将字库重新录入了一次,但实际使用时偶然还是会有些微妙的小错,不过因为是机翻,所以大家都不以为意,也就凑合着用了。
我思索了一会,便提出要试用软件。伙计倒是也没什么废话,马上就把我带到了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教我操作——想当初还是我教会他们打字的,现在居然比我的手还要快了。
张家密文和汉语的语法其实差不多,两种文字的对照字库可以直接调出,进行补充修改,按几下键就翻译完毕,整个过程都是很简易的设定。我试着拿几页碑文的扫描件现场转换了一下,出来的翻译稿果然有一样的错误。
“没事了,看来是我想得太多。”我叹了口气一挥手,伙计点点头也就退了出去。
花了差不多大半天的时间,我将庞大的对照字库重新核对了一遍,最后筛选出嵌入错误的十来个字符。这十来个字之间毫无联系,我排列组合了好几遍,根本就串不成一句话,谐音也不知所云。
完全无计可施。我抹了把脸,不禁笑自己真是想多了。这些错译只是很小的瑕疵,我却草木皆兵,把它当成是闷油瓶给我的线索。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也许在我心目中,闷油瓶那样细心谨慎的人,是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的。但现在看来,说不定真的就只是一个误会,是我将闷油瓶想得太完美了。
事情往往是这样,一个太牛逼的人,连犯了错人们都很难相信,而一个太傻逼的人,就算做对了,也会以为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我伸了个懒腰,将打印出来的废纸盖在脸上,仰头假寐。
如果闷油瓶要传达我什么提示,而又不想让别人知晓,谜面肯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得明白的东西。它必须让别人看着一头雾水,但对我来说却无比简单,或者和我们在一起的经历有关,或者和他过去告诉过我的内容有关,否则连我都看不懂,就没有意义了。
就这么躺着躺着,脑海里飞舞着那些字,我陷入了半梦半醒间,忽然犹如电光一闪,我一下坐了起来。
没错,那些字在其他人看来,都是无意义的,但其中有一个字,只有我可能了解它的意思——
“巢”。
很久以前,闷油瓶就曾经暗示过的,如果他失去了记忆,就会回到一个地方,去找回重要的东西。那里就像是他的一个存盘点,而我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去那里,也许终于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我打开对照字库,把能够转换为“巢”字的语句保留,其他全部清空,然后按下“全部翻译”的按钮。屏幕上很快变成大片大片的空白,只剩下少数几个地方还留有字符,零星分布在每一页上。
这会是什么意思?我对着左看右看,忽然就想到一样东西。
在文字BBS时代,因为没法贴图,所以很流行一种用字符拼成的ASCII字符图。这个只有空白和“巢”字构成的点和块,看着就有点那种字符图的感觉。
电脑上原本就接有打印机,我一看印张默认设置,打印区域很小,心里更觉得有门。齐铁嘴的人和我的解法恐怕都没错,但是一来他不知道要删掉大部分字,二来,在那个本子上抄录的,是已经重新分布过的文字,所有的字都错位了,要是谁想把那张书图破解出来,就必须用这里设置好的打印机。
我将每一页的内容重复打印在一张纸上,随着打印次数的增多,纸张上的字符层层叠叠,组成的轮廓一下子清晰起来。我拿起纸片,看着不禁心中一紧,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叫我无比熟悉的图案。
五 齐羽 61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只麒麟,虽然线条比闷油瓶身上的简化了很多,但是轮廓依然很明显。
因为这张图指示的是巢的方位,我当然知道这图案并不单单是麒麟,而是巴乃村的地图,其中最明显的,是在麒麟的前爪下,有一个由字符组成的十字。
那个十字,就是巢的位置吗?
我找来巴乃的地图做了比对,暗暗默记了路线,然后将图纸烧了,剩下的灰烬全部冲进了马桶。
确保将所有的操作痕迹都抹掉后,我在西泠印社继续逗留了一阵,和伙计们一起吃过晚饭才离开。按理说,既然已经发现了新线索,尽早出发才是对的。但这里有齐铁嘴的眼线,我不想因心中的急切暴露掉,接下来的目的地绝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我可不想带着尾巴去侵犯闷油瓶的隐私权,所以我花了些时间,思考该怎么甩掉他们。
“我想出去。”最后我得出的答案是直接说出来。说的对象,自然是在地下诊室里等候我的小玲珑。
不管我怎么做,都没有百分百甩掉齐铁嘴的把握,我需要其他人的协助,直接交代是最好的。所以这句话我其实是说给她听的,但是齐铁嘴肯定也会听去,这是没办法的事。
“不是出去挺久了吗,你。”小玲珑眉毛一挑,依然是一脸不高兴的表情。
“不是这个出去,我要离开杭州。”我补充说明道,“我今天把这个城市逛遍了,没什么收获。当然,跟你们再说一次也挺多余的。”
我把重音落在了“你们”这个词上,说着我摸了支烟,抽了一口,“所以我打算出去找,你们要是还指望我的话,最好给我预备好装备。”
她凝视着我,皱着眉头,“去哪里?”
“这可说不定,也许是西藏?再怎么说那是事情的转折点,我打算先去一趟。”我随便胡诌了一个地点,“如果要说某个人给我留了什么的话,在那里应该会有发现吧。”
她思考了一会,说:“明天,给你答案。”
我知道她不可能马上想到办法,也不再勉强。接着就是例行公事的检查和开药,因为只是些琐碎细节,这里也不再详述。
耐心等到第二天,清晨时分,小玲珑果然如约而至,只是背后还带着三个人,除了上次那个板寸外我都不认识。
“收拾一下,要上路了。”小玲珑“啪”地把一个背包丢在我面前,她自己也换了一身出远门的装束。
“所有人一起?”
她点点头。
我一一扫过他们的脸,笑道:“这么快,八爷的效率真高啊。”
这算是把监视我的人都钓出来了吧,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全部,也许上了路以后还有吊在后面的,但总算是把暗地里的交锋摆上台面了。
大家是猫和耗子的关系,彼此之间也没啥好说的。我耸耸肩,拎起地上的背包便去换衣服。所有的东西都是用他们带过来的,我自然不放心,仔细地检查过一遍,没有发现做手脚的痕迹,应该不用担心里面夹着监听器之类的了。不过另一方面,也没找到小玲珑夹带给我的信息。
一直到正式上路前,我都留意她有没有给我新的提示。可是之后我们再没有一次像样的交流。早饭是所有人一起上街找了个铺子吃的,她唯一给我的就是几颗胶囊,我趁人不注意悄悄掰开看过,结果里面却只有药粉,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东西。
已经无计可施了吗?我心里有些忐忑,跟着他们到了郊外,上了一辆面包车。小玲珑并没有和我在一起,而是上了另一辆车,我叹了口气,只得暂且认命。
我观察了一下,这两辆车都没有齐铁嘴的踪影。以他的性格,这么大的事,肯定不会呆在千里之外的杭州,估计还有第三辆车,在暗中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幸好我报的是去西藏的路线,现在还远远没到铁路通车的时候,这一行只能开着车去,沿途应该能创造出不少逃跑的机会。
但是显然,能想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有我。齐铁嘴的人一路盯得挺死,吃喝拉撒全程三陪,就连我在高速公路加油站的公共厕所上个大号,他们都要在门口蹲着。要不是这个厕所太小只有两格,加上味道确实不对付,恐怕那几个人都得挤进门来。
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我心说自己也是倒霉,一大早肚子就不争气,一阵阵地疼,还要和一群膀大腰圆的大汉挤在一辆小车里,连拉个屎都要被盯着。实在不行,只能一路到普兰的贡迦寺了,那是在圣湖显影前我被救起的地方,喇嘛们应该会站在我这边,到时联合寺里的力量对付齐铁嘴,估计免不了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