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20)
我虽然不知道她们四个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心知坏事了,这样一来,霍玲等人进青铜门的机会陡增,不由得心底就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我知道的太少了。六爷的事情,霍家的事情,还有你们和齐铁嘴的过节,可以尽可能地告诉事情的原委吗?”我摸着发热的脑门,整理着纷乱的思绪,“只有把我们都知道的东西连在一起,才是完整的。”
“霍玲”扭开脸,“文锦”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从六爷的事情开始讲。也许在你听来十分可笑,但我们这样虚假的人生,如果还是有那么一点参考价值,也就姑且一说吧。”
“文锦”的叙述很简洁,几乎没什么拖泥带水的地方。但我从她的叙述中,还是听出许多当年的惊心动魄。
不死者帮会五大帮规的第二条“断头约”,那是黑背老六亲自制定的,结果他也是第一个“以身试法”的人。
我忽然想起在张家楼里,将霍仙姑的头颅斩下带回霍家的事情。当时让我无比抗拒的行动,没想到竟无意中帮了她,让她避免了死后尸化变成怪物的厄运。当然,这个事情我是万万没法与“霍玲”“文锦”谈及的。
何况讲来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终有一天,我们都注定要斩首而死。
五 齐羽 36
传闻黑背老六晚年已经疯疯癫癫的了,他的相好白姨先他而去,其中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最普遍的说法,是白姨早年接客太多,身上有很多隐疾,卧床几回后就一命呜呼;也有人说黑背老六疯癫在前,白姨是被他砍死的;还有个比较荒唐的传言,说白姨其实没有死,而是被黑背老六的发狂吓跑,躲到乡下去再也不回来了。
老六一家很少与人往来,种种说法难以验证。“文锦”认为第一种最为可信,毕竟他死时已经是新中国,就算他因为尸化变得神志不清,要无声无息地杀掉也没那么容易掩饰。而最后一种说法则比较玄妙,因为那是齐铁嘴透露的。他说老六曾找过他,请他算算白姨去了哪里,他要把白姨接回来。
混淆了现实和幻觉——这是“文锦”下的结论。
健忘、情绪失控、幻视与幻听,在尸化前最后的岁月里,是非常常见的症状。可惜当时除了吴老狗和解九爷,谁都没见过渐进型的尸化是怎么样的,加上老六脾气忽好忽坏不是一两天了,日常生活的萎靡成了疯癫最佳的掩饰,竟没人事先察觉到那是即将尸化的征兆。
对于老六的要求,齐铁嘴只感觉有些犯难。在那个混乱的时代,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为了避嫌连帮会里的例行会议都中断已久,何况是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回来。但齐铁嘴毕竟是齐铁嘴,他把老六送回家安顿好后,还真利用自己的情报网,探听到白姨的出身,然后亲自去了一趟她的乡下,带了一个人回来。
他带回来的人是谁不得而知,因为在后来那已经不重要了。等齐铁嘴回来,才得知黑背老六和红卫兵产生激烈冲突,被击毙后当夜就丢到乱葬岗草草埋了。当他找到老六没有头的尸体的时候,跟着他回来的那个人吓到转头就跑,再也没回过长沙。
这事的后续,还是解九爷主动找齐铁嘴谈的。老六送到帮会杭州总部的遗书不早也不晚,对自己的情况交代也不可谓不坦诚,他只是请求尽快派人来杀死自己。他的意思很明确:他想作为一个人,有尊严地死去。结果五爷还在犹豫,九爷派去的人已经出发了,赶到长沙的时候,正赶上他被人击毙丢到山岗的那一个晚上。
这一桩公案自然让涉事的几个人都不太好受。可还没等他们缓过劲,另一桩大事就紧跟着来了。
文革戛然而止,所有老九门的子女都被调去了张家楼。名义上说是考古工程,但老九门每个人心里都亮堂得很:那不过是为了给“大人物”送葬打的掩护。
“是谁想出来的鬼主意?”我问“文锦”,“这样做根本没意义,送进去又如何?”
“可是当时有些人不这么想。他们还舍不得那位‘大人物’离世。”“文锦”叹了一口气,“我们都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有用的。他们当时的想法太荒唐了,竟然在他死前就给他服下了药物,打算带到张家楼里去复活。因为张家楼在玉脉之中,相当于一个大型玉俑,他们觉得只要呆在里面,就不会尸化。”
我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如果这方法真能行得通,我在张家楼里见到的,就该是闷油瓶的列祖列宗在抠脚搓麻了。何况就算成功了,那个被复活的人也不可能离开张家楼,和死了又有多大区别?从一开始,这就注定了是一个必定失败的项目。
搁在古代,这事情的后果满门抄斩都是轻的,当年的解九爷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当即紧急准备了一个偷天换日的计划,打算将所有的考古队员掉包回来。事关老九门的生死存亡,没有一个人对此掉以轻心,假文锦和假霍玲也是在那时,担负起了把盗二代救回来的使命。
可是还没等解九的队伍就位,最大的变故发生了。
“人都被杀死了。”“文锦”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凝重,“我们至今都不知道是谁干的,我们到那之后,直接就成了凶手的替罪羊。”
“原来不是解九爷下的手?”
“胡说什么呢?”“霍玲”在旁边听得生起气来,“九爷向来都是想保每个人的周全,而且我们原本都是霍家的人,怎么会害小姐的性命?”
“那就是我原来的推断有问题。老天……”我重新盘算了一下,发现当初整理的推测中,这一部分有很大的漏洞,整个局里居然只有盘马是真心杀人的。难道他竟是棋盘张的眼线?
“连你都这么想,也难怪八爷会想歪,何况还有六爷的事情在先。”“文锦”缓了一口气,“我们将错就错装作队员,一方面想引诱凶手出现,另一方面截获了那位‘大人物’的棺材,才发现已经开始尸变,只好用天铁封住,销毁所有资料后带回杭州。因为人没救回来,这下的祸闯得不是一般的大。
“为了拖时间,‘阿玲’还在霍家假扮过一段时间,后来实在装不下去,只得逃了出来。仙姑因此一蹶不振,连会都不去开了。我们惶惶不可终日,本以为死定了,不料在会中,九爷却拿人头担保我们都是无辜的。连一贯仁义的五爷都不敢说这话,毕竟又没有人跟着我们,谁能知道真相?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中间是出了什么差错……”
“剩下的我来说吧。”“霍玲”叹了口气接话道,“当时齐八爷一直不吭声,不管我们怎么解释,他就光是听,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八爷这个人,以前一贯就是好好先生,给客人送卦,度人点化,从不吝啬。所以他一旦不说话,看着就特别可怕。”
“因为他一直被骗吧。被大佛爷骗、被六爷骗、被九爷骗,至少在他看来就是这样。”“文锦”苦笑着摇了摇头,“六爷那样走了,换作谁都接受不了。而且解家、齐家从一开始就没派自己的儿女去,都是些上契的远门亲戚,八爷有想法也很自然。只能说八九这两位当家天性都是多疑,那次会议是直接撞在一起了。”
“可能在齐铁嘴看来,他始终觉得解九和张启山是一伙的,所以连带对你们、对五爷无法信任。”我想了想,又问,“所以他一直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没有。”“霍玲”回道,“他后来还是开口说了,他说的那句话,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五 齐羽 37
“满口仁义道德,全是信口雌黄。”他的声音不大,却听得在场的每个人心底发颤。“本来这件事,即便成功送葬,能让‘那一位’复活的几率也微乎其微。到时候欺君罔上,老九门全部斩首,在座的各位一个都逃不掉。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就来个大败局?那么犯错的只是几个该死的二世祖,损失几个败家子,老九门的根基依然不会动摇——好棋,真是一手好棋。你们没做错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齐铁嘴的神态非常放松,他拿起笔就在记录簿上签下了自己的意见:“免责”。
“那就是说,他最后还是放过了你们?”
“是啊……”“霍玲”眼神闪烁,似乎仍旧对当日的事无法释怀,“大概在他心目中,早就认定了是我们干的吧,但是他已经无所谓了。”
“文锦”沉着脸接上话道:“没错,那件事开了个坏头,后来帮会里的气氛就变了样。到此为止,帮会的五人决议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大家原本就不是一条心,这下按照亲疏关系分裂开,立刻就成了吴家、齐家、霍家、解家四大派,黑吃黑变得很常见。反正杀掉尸化的人不用负责,事后又没法检验尸化的原因,可以说害人不用担半点风险。至于八爷,他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后来有了西沙之行的任务,你们想要将功赎罪,谁知又被人调虎离山骗来了这里,是不是?”
听了我的话,“文锦”的脸色变得更是苍白,“哪有什么西沙。我们收到的密令,一开始就是来长白山。”
“……难怪从一开始我就没碰到你们。”我捏了捏眉心,“你们就一点也没怀疑过那个密令?”
“后来当然是明白过来了,但是我们投鼠忌器……”“霍玲”犹豫了一下,反问我说,“换作是你,难道就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吗?写那封密令的人,一定对我们的底细非常了解,不然也不会想到是调动我们两个来长白山——毕竟其他人没有玉玺,来了也没用。这是又一个圈套,我们如果回去,谈及此事势必涉及到霍家的秘密,到时连仙姑也没法做人了。我们已经害了小姐,不能再给霍家添任何麻烦啊。”
讲到这里,大家都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文锦”抿了抿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接着说道:“其实帮会里一直有一个传言,说在我们早就被渗透了,‘它’会将我们逐个瓦解消灭。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的,但如果说六爷生前的反常还能解释成尸化发作,那老九门的年轻一辈神秘被杀,我们被暗中调走等等,这一连串的事情实在太诡异了。我们躲在这里,早就做好了会被‘它’杀死的思想准备,但是可能对于‘它’来说,我们连去死的价值都没有……‘它’只需要我们远远地滚开,彻底断掉与世界的联系。”
“‘它’是不存在的。”我淡淡地下了结论,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过了把当闷油瓶的瘾。
“文锦”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我摇摇头,对她们继续说,“如果非要说‘它’存在,那‘它’就是疑心暗鬼,是人内心的一个假想敌。我以前也有过这么一段消沉的时期,把什么事情都推给‘它’,思考确实轻松了,但什么都没解决,只是把问题一直拖着,直到酿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