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65)
一个知道他那么重大秘密的人,他能如此毫无戒心,这已经超出了影帝的范畴了。
我想对他继续追问,不料树洞那边一阵响动,我们回头看去,就看到两个人又冒了出来。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人扛着另外一个人。扛人的那位也长着吴邪的脸,还没站稳就将手中的长狙瞄准了闷油瓶。“猴精”脸色大变,喝道:“阿丑!”
名叫“阿丑”的家伙一直死瞪着闷油瓶,我心里也是警铃大作。他这个动作持续得太久了,就算是刚上来搞不清楚形势,现在那么长的时间,就算是瞎子也该看清楚对方的样子。和“猴精”不同,他对闷油瓶有一股嚣张的敌意。
“阿丑,住手。”我试着喊了一声,阿丑瞥了我一眼,终于放下了枪。他看着我的样子虽然还是黑着脸,但明显缓和很多。
“老板,人带上来了。”阿丑的体能相当不错,几步就到了我的跟前,手一翻将肩上的人摔在地上,整个过程都不见大喘气的。我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老痒,他被这么粗鲁地一扔,当即身体便蜷缩起来,发出了猛烈的咳嗽。
“还有这个。”阿丑又从背后摸出一样东西丢到老痒肚皮上,那圆滚滚的东西滚了半个圈停下来,泛着黄铜色的光芒。我心中大骇,一弯腰就把它抓在了手里。
“你把这个也捡回来了!”我用手指夹住铃舌,完全没法掩饰语气中的颤抖。孟婆铃的样式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它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和闷油瓶的命运。
但很快,我的心情就急转直下。虽然长得很像,这铃铛跟真品还是有差别的——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不过以我长年鉴赏明器的眼光,这只不过是个粗劣的山寨货。它的手感太轻,成色也显得太新,完全没有原件的润泽感,更明显的是,它的铃舌形状甚至完全不对,一大块长条形的铜片挂在下面,比孟婆铃难看多了。
“操他妈的,是个假货!”
我有些失态地骂了句娘,跟着反而失声笑了出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的好。也许还是该庆幸吧,假孟婆铃对闷油瓶构不成威胁,是我太敏感了。可是刚才齐铁嘴会把它拿出来对付我们,肯定是知道用处的。他从哪里知道这个东西?真的孟婆铃又在哪里?
阿丑和“猴精”的脸上露出莫名的神情,我对他们摆摆手笑道:“没事,那老头子被骗了,这不过是个垃圾。”
说完我便准备起身,不料手中的铃铛一抖,竟然自己颤动起来。
有虫在里面?
我心头一沉,条件反射地丢开它用脚去踩,可这玩意比一般的六角铜铃厚实多了,哪里踩得动。我见毁不掉它,正打算找工具砸,脚腕突然被老痒拉住了,
“傻逼啊——”
我被他拉得一踉跄,抬头就看到闷油瓶眉头皱着,忽然朝我快步走来。
可还没等我想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我便已经身子一歪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六 棋语 14
琐碎的信号,杂乱的声音混合着颠倒的影像在我脑海中盘旋、爆炸、重组……仿佛无穷无尽。但最终它们还是消失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声音。
有人在我身边交谈着。
“他没事。”
这是我最先听到的完整句子。
“哼。”有人发出了不屑的声响。
“老板……”另一个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似乎有人在移动我,没有更多的交谈,只觉得身体在颠簸,但是始终被支撑着,不至于沉下去。不知道中间意识是否中断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意识到的时候颠簸已经停止了。
“看来我们要分道扬镳了。”一个青涩的声音在跟某人做告别。
“你们很危险……保重。”中间的停顿有些长,回答的语气则令人怀念。不知道为何我很想出声挽留,可是我想不起来要这么说的理由。我的眼睛睁不开,双唇说不了话,肢体也无法移动。
颠簸又开始了,我知道自己在远离某个地方。不能再拖延了,我一定要努力醒来,否则就迟了。
但从开始到真正睁开双眼,时间又过去了很久。我终于看到头顶的天花板,在茫然了一会以后,我侧过头,看到躺在我隔壁床的老痒那张被打肿了一边的脸。
老痒盯着我看的时间估计比我还长,他脸色差得不行,一半大概是因为伤情,但更多像是对我的怨气。我和他对视了一会,他把手从被窝中抽出来,默默向我比了个中指。
“你想另一边脸也变成猪头,我可以成全你。”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回头看到阿丑不慌不忙地说着。他虽然脸和我一样,但十分好辨识,哪怕是安静地坐在我床边,身上自然流露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好心当成驴肝肺。”老痒嗤笑起来,本来肿了一边的脸因为表情抽动,眼睛显得更歪了。说罢他也不理我,背过身就睡觉。
阿丑没有生气,继续闭目养神。我躺在床上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像个夹心饼一样。硕大的房间只有我们三个人,布置一看就是病房,窗帘是蓝白色的条纹。不用说这又是在哪间医院包房了,账单回头还得找小花去付。
幸好我并没有被晾多久,不一会房门外就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当我认出穿着白大卦的小玲珑和另一个“吴邪”的时候,心里立刻就宽了大半。他们的样子显然是有备而来的,看来这里已经部署妥当了。
“你们动作还挺快——或者说是太担心我了?”我打趣地问她。她进来的时候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并没有像当年被胁迫时那种紧绷的状态,那么说来,这两个假“吴邪”还真是自己人?
“你能有什么事?除了差点废了一只手以外。”小玲珑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他们一刷卡,我们就知道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汉语也利索了很多,只是口音还是有点外国人的腔调。她说后半句的时候看着另一个“吴邪”,“吴邪”会意地点点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通过刷卡掌握同伴动态是小花惯用的招数,这一招完全是土豪专用,我以前也不过是用闯红灯来实现远程暗号联络,远不如小花直接。可是,如果假“吴邪”是小花安排的,为什么他没有通知我?
“……难道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的脸色估计不太好,小玲珑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否则我就不让你来了。”小玲珑肯定听懂了我问的是假吴邪的事,却淡淡地绕过了这个话题。她的表情异常凝重,目光没有看我,反而看着另一边的老痒,过了一会才转过头来问我,“这个人该怎么处理?”
我发现小玲珑的表情很怪,“他怎么了?”
“金主说,你带回来的,听你的意思。”小玲珑的重音放在前两个字上,我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说的“金主”是小花——她竟然忌讳在这里提起小花的名字。
解雨臣,解子扬,他们之间到底是……?
我当然不会蠢到认为老痒和小花是一伙的。小花现在是我对外的代理,掌管着从老九门继承的财富和盘根错节的人脉势力,而老痒只是身为杭州古董店老板的我的发小,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直接的交集。更何况从他在秦岭的表现看,他很可能和齐铁嘴有某些不可告人的关系。
事实很明确,我跟小花是同盟,老痒则对我另有企图,我们的立场是对立的。但是一想到他们都姓解,我心底就感到很不舒服。我似乎是错过了某些重要的细节,而这些细节,正是现在小花不愿意直接出面的原因。
午饭是在医院食堂的小包间吃的,老痒没有被带出来,而是由阿丑看着。午饭交谈间,我也知道了原来另一个“吴邪”,也就是“猴精”叫作卯子——刚开始我以为是帽子,后来才知道是子丑壬卯的卯,看来他们是以天干地支来命名的。
卯子主动跟我讲了我倒下后发生的事情。让我意外的是,当时救了我的其实是老痒。他在抓住我之后抢了铃铛在手,然后马上就被阿丑扭倒在地。当时我已经因为铃声的影响失去知觉,卯子想学我的样子,把老痒的手连铃铛一起砸碎,却被闷油瓶制止了。
闷油瓶告诉他们,这种铃铛必须是手持才能控制的。如果砸碎了铃铛,里面的蛊虫被毁或者飞走,那么恐怕我就真的永远长眠了。
后面就很简单了,我们一行与闷油瓶一同下山,在半路就分了手,他独自带着吴邪离开。我记得那时“我”一直到西安碑林的医院才醒来,在此之前的伤口处理、溪间漂流估计都是他做的。另外“我”全身还粘满了松香一样的胶液,要弄干净着实不容易。不管怎么说,他对吴邪可算是算仁至义尽了。
但这一次,我与他却又是匆匆而别。
我没有责备阿丑和卯子没挽留他的理由,虽然心里是有些难受,不过更让我在意的是他们两个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谈及自己的身份,我甚至感觉到我对他们的了解还不如闷油瓶多。而且不论我怎么问,他们都不肯再多说明一句。
小玲珑也是装聋作哑,只告诉我,老痒只肯跟我单独谈判。这顿饭吃得很是憋屈,饭后我给小花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老痒我摆平可以,但是假吴邪的事情他不给个交待,我跟他肯定没完。
回去以后房间就只剩下老痒了。他坐在病床上,样子很是从容,等我走近便对我扬扬手脚,亮出了挂在四肢的手铐和脚铐。
“你的手下干得不错,还把我的脸当抹布。”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们单独聊聊吧。”
我定了定神,感觉气氛有点不对,感觉像是他审我而不是我审他。我一边手打着石膏,用完好的那只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心理自我暗示了几遍我是大佬我是大佬,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你想聊什么?”
他死死盯着我的脸,忽然就笑了,“我说老吴,到底这个世上,有多少个你?”
六 棋语 15
我感觉有些如鲠在喉,他问的恰恰是我最想问的问题。有多少个呢?以前我在张海客那里看到过七个,不过都是人头。现在围着我转悠的有两个,也都是些不明来历的家伙。
可我心里最清楚,这些人中能称得上“我”的,就那么一个。
我注视着老痒的脸,他的表情写满了戏谑,而不是愤怒与困惑。我再一次肯定了刚才心头的闪念:是他在审我,而不是我审他。
“都是老狐狸了,彼此还装什么蒜,你不是知道答案吗?”想到这里我就释然了,干脆换了个坐姿,翘起二郎腿跟他耗。
老痒瞪了我好久,然后笑得更深了,脸上的肿块跟着笑容一抽一抽的,最后变成了肆意的笑声。
“绝了,真是绝了。”他拍着大腿,手上的镣铐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你还真承认得很爽快。”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都到这个地步了。仿冒的人那么多,能直接揪出我的,你是为数不多的一个。”我静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