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93)
“你们张家的事,却跑来问我,难道不是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我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截了小花的胡的,但是车上的里程表公里数不对。敦煌到塔里木,有那么近吗?”
张海客瞪大眼睛,几秒后他的惊讶变成了嘴角的一丝浅笑。
“我果然太小看你了。”他抬起枪管,将枪口对准我的额头,“你说得没错,我不该找你套话的,你还是去和张隆半作伴吧。”
他的手指在收紧,皮肤和金属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心里一沉,故作惊讶地问:“他死了?”
“真奇怪,刚才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张海客冷哼道,“无论是你还是他们,觊觎终极的人,都不能活下去。”
“那我让他拿的东西呢?”我紧接着问。
他脸上现出微微的疑惑,一把抓起我的衣襟,“什么东西?你跟他有交易?”
从相识至今,我和他的距离从没有那么近过,原本架着我的伙计不得不松了手,我笑道:“我和他说,近距离搏斗时……不该用枪。”
说时迟那时快,我伸手便朝张海客心窝探去。他脸色一白,可能以为我想抓他胸口那道疤,胳膊一拐想挡住我,没想我的左手却同时击向了他的咯吱窝儿。
这一招是黑眼镜教我的,当年他给我特训到相看两厌,最后便对我说:“以你的底子想要突飞猛进是不可能的了。以后 你遇到高手,就打他腋下。”
“为什么?你让我遇到粽子就给他挠挠?”
“不是粽子,我是说打活人。但凡练武之人,手脚胸腹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练过的,唯独腋下很难练。你看一般人打架总得出手吧?腋下都是空虚的地方,不耐打。你这个书呆子半点力气都没有,这手指长着除了打字,也就只能够着那里咯吱一下才有机会了。”黑眼镜一边长篇大论地说着,一边抓起把花生米往嘴里塞,“粽子反而不行,他们肢体已经僵硬了,你挠也挠不动。”
我看看自己的手指,半信半疑,“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吧?万一行不通怎么办?”
“行不通你就死了呗,那还有我什么事呀?”黑眼镜抹了抹嘴上的盐粒吮起了大拇指,活像一个大小孩,他对我一合掌,“南无阿弥佗佛。”
后来我才了解到,人的腋下有丰富的神经和动脉,被打中了轻则失去战斗力,重则伤残,是人体几大要害之一。
张海客被我一掌正打在腋下,疼得闷哼一声,手里的枪应声便飞了出去。不过他不愧是练过的,竟然还有力气抬腿,我就不成了,因为惯性整个人几乎是扑在他脚上的,只感到腰部一下剧痛,被他踹出去好几米,狠狠地撞在了锁链栏杆上 。
我抓着链子稳定身体,突然听到下方传来噗的一声,心里不由一动,跟着就看到张海客抱着右臂踉跄地追了过来。他显然吃亏不小,可惜我攻击力实在太弱,仓促间动作又做不到位,如果换了闷油瓶或者瞎子,这小子现在恐怕已经被KO了。
“海杏,开枪!”
原来那个狙击手就是海杏?
我来不及细想,身子一缩就从锁链的缝隙里钻了出去。不消说,链子外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桥上的人立刻大叫起来。
但其实刚才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那是被我打飞的枪发出的。洞底虽然看不见,却已经不远了,而且下面并不是坚硬的岩石,大概装满了淤泥之类的东西。对我来说,跳下去肯定比立刻被张海客打成筛子要活得久一些。没有多想,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纵身跳下。
人在空中很难控制姿势,我打了几个翻滚,整个人趴着落了地,手脚马上就陷了进去,几乎在同时,一股逼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我把手从淤泥里拔出来四处摸了摸,果然有尸体,黑暗中看不清具体什么情况,不过这样浓重的气味绝不会只有一两具,张隆半的人就算没死光,恐怕也剩不下几个了。
淤泥极端粘稠,借助这些还未完全沉入泥中的尸体,我才勉强把腿抽了出来,虽然下沉的大趋势不变,但更加迫在眉睫的威胁,却是上面打算痛下杀手的张海客。
也许我可以藏在泥里躲过一劫?
正那么想着,一些人声在高处逐渐由远而近,似乎他们已经在往下走来找我了。我艰难地寻找着躲避的角落,手脚还没拔开,张海客的声音便从上方传来。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比起胜利的喜悦,更多的竟然是一种厌倦。
“没想到你居然自寻死路。”他道,“我早就说了,这是你我都过不去的鬼门关。你自己偏要进,那就好好享受吧。”
六 棋语 61
他说得轻描淡写,听着却不像假话。我心里咯噔一下,仔细抓了把身下的淤泥。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线,我看不到周围的情况,但把沾有淤泥的手凑到跟前,立刻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在巴乃的高脚楼里曾经接触过的,盘马老爹所说的“死人的味道”。
我倒抽一口冷气,陡然就明白了这里是做什么用的,也明白了西王母为什么会在这里修建这个大的一个工程,以及张家人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我们所在的山洞根本就不是什么水窖,而是陨玉收集器。
落下的陨玉与大气层摩擦早已分崩离析,除了地底深处的那一块,还有无数碎片散布在塔木陀附近,而陨玉是溶于水的。就像土法炼金一样,西王母族先利用雨水“清洗”附近的山脉,再把溶解了陨玉的雨水收集起来提纯,比一块块寻找要简单得多。我身下不是普通的淤泥,而是富含陨玉的泥浆,不死者泡在这里,迟早会尸化成怪物。
还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啊。我苦笑起来。
不再理狼狈不堪的我,张海客开始召集人手,在上面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因为离得远声音又不大,我听不清谈话的内容。当然,我眼下也没闲心思管他们。张隆半那些部下只是普通人,尸体丢在这还不至于变成怪物,但我自己却是岌岌可危。我的尸化程度已经很深了,原想哪怕要冒险钻进陨玉,能拦住闷油瓶和文锦也还值得,结果被困在这个地方,岂不是满盘皆输?
借助上面微弱的光线,我爬到岩洞边缘。周围是直上直下的岩石,并没有能爬上去的地方。张海客说得那么笃定,恐怕是确认过了,不过要我就此放弃求生肯定也不可能。然而在黑暗的泥坑里爬行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因为每次伸出手都不知道会摸到什么——这不是指虫子或者尸块那种令人不快的东西,而是指悬崖或陷坑之类更直接的威胁。不知是不是因为含有陨玉,淤泥的质地很像沥青,表面已经半凝固了,很有弹性,被挤压的时候不断发出诡异的吱吱声。我每动一下都会陷得更深,为了减缓下沉的速度,我抠着岩壁试图把身体往外抽,没多久胳膊就酸痛难忍。
我抬头看向上方,回忆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离开。可惜进水的孔洞早就被焊死了,如果能打开那些巨大的活塞,把洞里灌满水,就能游上去了吧。
正异想天开地想着,我突然听到上面的说话声大了起来,跟着竟是一声枪响,子弹在极近的地方射入了淤泥,虽然没被打中,炸起的泥点却溅了我一脸。
他娘的,张海客想补枪?我还没想好该往哪逃,说话的声音更大了,居然吵了起来。
“你还要放水到什么时候?”这是张海客的声音。
“我只是不想干了。”回答的女声在极力控制自己,但依旧难掩激动。我有点吃惊,这是我在巴乃之别后第一次听到张海杏开口,和印象中的她感觉很不一样。
张海客叹了口气,“真无聊,你居然同情他。”
“如果你非得这么想,那就当是吧,毕竟他比你正常多了……”张海杏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想看到你的样子。你变成他的影子,你连你自己都不是了。”
我听这话感觉特别怪异,细细一琢磨,难道张海杏说的“他”指的是我?
若不是亲耳听到,我绝不相信从她嘴里会说出同情我的话。要知道在藏地的青铜门前,她对“我”可不是一般的凶残。难道她觉得吴邪比齐羽更可恨?还是说在这几年间曾发生过什么,改变了她的性格?
正想着,张海杏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跟着就是两下枪声,这回却不是朝我开的。我心说完了,难不成他们兄妹吵架竟升级成了械斗?念头才起,那尖叫的人竟带着劲风掉了下来,砸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砰的一声巨响,震起的泥浪推得我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救,救我……”惨烈的呼救声传来,我朝她爬了过去。在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听力找到她的位置。她侧卧在泥里,急促的呼吸告诉我,她还活着。
“……海杏?”我只觉得血气倒涌,一股怒火冲上了脑门,但她再没发出像样的回应。
怎么会这样?从上面跳下来并不算太高,而且有淤泥缓冲,按说人是不会受重伤的。我想帮她翻个身,但奇怪的是她只有胳膊还在动,腰以下软绵绵的。
不好!我摸了摸她的腰,果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拐角,她的脊椎摔断了。
凌乱的脚步声在迅速靠近,我冲着那脚步声大喊,“张海客!有种你下来!”
连续喊了好几声,嗓子都已经破了,然而那脚步声始终都在上方徘徊。最终,一道强光射了下来,刺得我的眼睛不断流泪。逆着光线,我看到了张海客惨白的脸,以及他所在的位置——他已经身处塔的最下一层,在高于两层楼的地方俯瞰着我们。
墨绿色的陨玉已经埋到了我的胸口,为了让张海杏不被淹没,我尽力抬起她的头。她的双眼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幸好身上并没有枪伤,但是情况也不容乐观。在强光的照耀下,我第一次看清了周围的情况,张家人的尸体几乎都沉入了陨玉之中,只剩许多鼓起的小丘,仿佛累累坟茔。而上方一张张冷漠的面孔,更显得我仿佛聚光灯下的小丑。
“她还活着,你不救吗?”我对张海客大吼,“你恨我我认了,但她是你亲妹妹,你脑子真的不正常了?现在拉她上去,还来得及!”
张海客怔怔地看着我们,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我心里万分急切,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是这个反应。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他是误伤了妹妹,现在为什么要犹豫?还是说,他真的动了杀心?
不知过了多久,张海客森冷的声音终于响起,“怎么总是所有的人都死了,剩下你活到最后……明明你才是罪魁祸首。”
他抬起了手,因为逆光,我看不清他手里的到底是什么。然而我怀里的张海杏,却忽然动了一下,活像被什么拽住一样迅速下坠。她猛然抓住我的手臂,把脸转向了我,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哥……跑……”
张海客喊了声什么,我抬起头,却来不及看清他在做什么,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脚下一松,似乎踩进了一个空洞里,一下子就整个人沉入了淤泥中。
六 棋语 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