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29)
二 歧域 29
闷油瓶闭上眼沉默了一阵,长叹口气推开我,再睁开眼睛终于清明了许多,不过还是凝视着头顶不动。我觉得奇怪,顺着看过去,发现在我们头顶也刻着一个巨大的圆盘,上面和进来时的金属门一样,浮雕有麒麟和四灵的形象。
“等等……”等看清眼前的东西,我猛然站了起来。这哪里是四灵,那条龙分明就是我在云顶天宫看到的千足龙,而旁边的一只,也根本不是玄武,而是楼下那只怪模怪样的人面龟。
“这是怎么回事?”我感觉不太对劲,又看了剩下的两只,一个是祥云环身的大蝎子,一个长身咆哮,鬃如狮子,竟然是犼,只不过和壁画中的姿势不太相同而已。
“不对吧?”下意识走到圆盘的正下方,我转到正对犼的方向,那确实是犼,特征和我们捡到的弯刀上刻的一模一样。
且不论在云顶天宫随处可见的千足龙,蝎子刻在月光石上,人面龟在楼下有雕像,它们都明显和张家有联系,可这东西怎么也刻在这?它不是代表了张家的敌对势力吗?
而且麒麟正好被簇拥在正中心,这意思好像是说……
“难道他们以前……本来也是张家的支脉?是叛徒?”
我瞬间想起了湖中没有右手的尸骨,以及弯刀主人对楼中机关的熟悉度,外人确实很难办到,或者更自信点说,是不可能办到。
如果是内讧,也许就能解释他在回忆时这么痛苦的原因了。也许并不是病理上的原因造成的“死结”,因为陨玉那次失忆后,他从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症状,除非那次失忆100%是装的。
闷油瓶没说话,盯着圆盘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表情有些扭曲,我知道他一定在努力回忆这个东西是什么。
原来导致一切问题的根源,不是那些石片,而是这个圆盘。
“你就不能别想吗?”我只觉得无奈,“你不用强行回忆自己想不起来的事,忘记经常是因为自我保护。我们可以分析,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他缓缓点头,然后一步站到了墙上。我这才发现他其实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压根没注意听我在说什么。
“清河的层次太低,盒子不在那。”他伸手摸着头顶的浮雕轻声说,手指划过的正是那只人面龟,接着他移动着脚步,又指向千足龙,“黄龙一脉的地界已经被何家吞并了。”
听到这我心里一跳。何家不就是汪藏海的后人吗?原来张海客说的是真的,那老家伙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金岭衰落了。”他看着蝎子道,又转向犼,沉默了好久才叹道,“巴勒布也已经回不去了。”
这果然是尼泊尔张家的图腾,我深吸口气,看到他最终把右手贴在中央的麒麟上,喃喃地说:“对,最后在棋盘张手里,我当时……”
说到这他停止了,突然跳下来往来时的圆洞走去,“我要回格尔木,去找张启山的后人。”
“为什么?”
又扯上了那家伙。他投身政界,身居高位,必定不是省油的灯,不然张诗思他们作为张家本家的成员,也不落到现在这么狼狈的境地。但他们和那股势力斗了这么久,应该能提供不少线索吧。
“盒子在他那。”
闷油瓶沉声答道。他皱着眉,眼珠在肌肉的牵扯下微微颤动,映着灯光像跳动着两簇火。我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但比起刚才的茫然和失神,还是现在这样要好一点。
“那盒子里到底有什么,这么重要?难道是鬼玺?”
他猛然瞪了我一眼,但只是稍纵即逝,就立刻推着我跳回到下面的平台上,然后把地藏铃塞给了我。
“为什么给我?”我大吃一惊,但看到他的样子也就明白了。他的双手都在发抖,青筋暴起,骨节发白,显然他也想控制住自己,但却毫无作用。
连他这样冷静的人居然都会失控……那东西到底牵扯到什么?
难道这一房间记载着惊人内幕的石片仍旧不是终极?最关键的是那只盒子吗?
在我印象中,似乎只有潘多拉的魔盒能和它相提并论了。
“抱歉……如果我没法继续下去,希望你能……”
闷油瓶说得很急促,也很吃力。我随手晃了一下铜铃,打断他道:“行,你先冷静点。我该怎么用这个东西?”
接下来,就是用地藏铃通过青铜铃网的经过。因为叙述起来太复杂,不值得一一解释,大概总结就是,这些悬索阶梯的结构非常古怪,每一节都安装有一种声学机关,它们会转到随机的位置,并发出相应的提示音,如果不踩在正确的位置上,就会弹出致命的机关。
而每一节的机关都是不同的,听不到提示的人哪怕再小心,也很难保证不中招。
这其实就是多重保险。如果有人靠堵住耳朵绕过铜铃的致幻效果,那他就会被阶梯杀死,而假如有人想强行拆除阶梯和铃网,也多半会触发内置的机关而引起第三波杀招。
当然,就算有了地藏铃和第一次行走的经验,我依然走得晕晕乎乎。它不是单知道方法就能破解的机关,还需要常年的抗性训练。所以我敢断定,要是让我和闷油瓶都全裸着从这里爬下去,他走的距离至少是我的好几倍。
再次回到地面,其他人竟然正整整齐齐地站在下面等我们,像夹道欢迎领导下机的仪仗队。张诗思笑着对我们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耳塞?
我有些疑惑。
虽然我曾经说过要带隔音效果好的耳塞,怎么上去的时候没拿出来?还以为掉在沙坑里了……不过幸好没拿出来,不然还不知道会不会搞出悲剧来。
正想着,张诗思抢先拿掉自己的耳塞走了过来,急急地问:“东西拿到了吗?”
“我要回格尔木。”闷油瓶道,语气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
不光这些人莫名其妙,我也不明白,他不是说盒子在张启山那么,怎么又执意要回格尔木?难道张启山的后人也在格尔木?
我突然想起老邓说过的话:
首脑不会坐视他被我们杀掉的。死硬分子已经被我们杀光了,剩下的都是墙头草,过了今晚,他再不出来也只能当光棍司令!
莫非那所谓的首脑,就是张启山的儿子?
“没有盒子仪式没法完成。把张启山家的地址给我,一定要把盒子找回来。”
“是这样啊,缺的是盒子……”张诗思皱起眉,回头和全叔交换了一下眼神,又问,“什么样的盒子?我们帮你找吧,那边熟。”
“不用了,我只找棋盘张,其它的与你们无关。”
我心说这小子果然好不了三分钟,马上又故态重萌,不过那也说明他的情绪恢复了稳定,正想劝几句,却突然看到张诗思路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侧头扫了眼身后的人,笑着说:“起灵,你说什么呢?棋盘张不是都在这儿么?”
二 歧域 30
他们都是棋盘张?
我愣了一下,感觉事情不太对。之前我就听张海客说过,张启山死后,只剩下一群瞎折腾的二世祖,而这一群人则是不认同那群二世祖的做法的本家成员,他们想把族长房间里面的东西转移出去,不想被那群二世祖搞到,这就是我们巴乃之行的目的。
我一直以为“张家本家”、“棋盘张”和“张启山后人”之间应该是层层包含的关系,因为我在张胜晴的墓志铭上看到过,张家本家共有五大分支,棋盘张只是其中之一,而按张瑞桐棺木上的族谱记载,张启山也只是张瑞桐的两个孙子之一,所以这群人应该还包括一些其他家族的成员。但现在看来,他们却都属于棋盘张,联想到闷油瓶在上面说的话,最大的可能性是,那四个分支已经彻底衰落了,只有棋盘张还保留了一定的规模。
“可你们不知道盒子的存在?”
张诗思点点头。
“张启山防着你们吧。”我叹了口气,看看闷油瓶,突然意识到张诗思的话真是一点没错,别说他们了,就连闷油瓶自己,身怀麒麟纹身,不也是棋盘张的特征吗?
“那盒子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我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等等,难道它就是金册上写的万象龙匣?那个差点被抢走的东西?”
闷油瓶点了点头。
犹如一块巨大的碎片终于找到了正确的位置,我把前后事件在心中迅速串连了一下,心中的疑惑便更加扩大了。
如果我没有看过楼上密室里的那些石片,金册上所记载的“张起灵为乾隆护宝,乾隆对张起灵册封”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这个和我过去听闻的传说有相互印证的地方——张家从某个皇帝手中得到龙纹石盒,然后在张家打开了盒子后,就背负起了不可挽回的命运。那么这个盒子,本来就是由最高统治者交给张家的。
不过奇怪的是,在这个故事里,皇帝只在一开头出现,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而张家则隐匿了起来。如果盒子真能给人带来显而易见的好处,为什么皇帝会轻易交给张家不再追回?但盒子如果没用,他们也不会这样挖空心思地藏它了。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他们欺骗了皇帝,私吞了龙匣。
既然如此,为什么按照金册上的记载,张瑞桐却要为了替乾隆保住龙匣,而去和尼泊尔张家自相残杀?
身为族长的“张起灵”,却要为了皇家,守护本属于自己家族的最高机密,甚至还得到了那样隆重的册封。这太奇怪了。不管盒子为什么落到皇帝手中,按照正常的逻辑,他应该做的是把东西抢回来。
从石片的记载来看,张家对历史和社会的操控力早就超过了任何一任皇帝,他们有许多决策是跨朝代的,为了达成一个目的他们甚至可以不惜改朝换代。隐秘的张家和显露的皇朝之间,正常的关系只有操纵和利用,他们不可能会看重区区一个外族朝廷的册封。
在这件事上,尼泊尔那群人的选择,反而比张瑞桐看起来更符合这个家族的利益和一贯做法。
难道这就是张家内斗的真相?归根结底,是守旧势力和族长意志的斗争,可是为什么张瑞桐要这么做?难道张家那时候已经衰败到了不得不听命于政府的程度?还是这一切又是某个计划的一部分,就像和氏璧的故事?
或者,更加大胆而屡见不鲜的情况……
也许张瑞桐不去争万象龙匣,是因为那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他不是“张起灵”,所以要用金册巩固自己的地位。对他来说,金册上最重要的不过是一句话,‘他人不得盗名僭越’。
心知如此的猜测绝不能说出口,我叹了口气,向闷油瓶问道:“张起灵是怎么选拔的?除了麒麟血以外,还会不会受到出身的影响,比如推举或者世袭?”
“不。张起灵从不世袭。”闷油瓶答道,脸色颇为阴沉。
“真是奇怪的规定。”突然出声的是张诗思,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显得尤其清脆,“既然是选拔制,那就应该是有能者居之,谁能带领家族兴旺,谁就应该当族长。即使张瑞桐是张起灵的子嗣,也不应该被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