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217)
而这样的日子,从来都没有过。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火堆突然熄灭了。我抬起头,眼前是无尽的黑暗。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有细碎的水声提醒着我,此刻我仍在现实之中。
经过那么长的路途,我第一次想到了退缩。
也许我应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管是龙匣还是终极,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忘记,然后找回闷油瓶,把他带回去,尽力去治他的病。在剩下的几年里,我会做我能做到的一切,直到我们不得不告别的那一天。
让我逼死他,再用龙匣将自己送回过去,苟且偷生……唯独这件事我绝不允许。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和已知的未来相比,这是另一个已知的未来,难道我真的甘心放弃挣扎,就此走向灭亡?
这就是预知的诅咒,在发现命运无可改变后,人必定会陷入最深重的绝望。其实我早已预感到会有这一天,在每一次的失败后,在每一次的成功后,这个念头一直藏在我的身后,而我从不敢回头。
“其实,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
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闷油瓶曾说过的话。那实在太过久远了,久远到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情境,但我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我说,“能不能承受,应该由他自己判断”。
那时的我确实预料不到,真相的重量,我是真的承受不起。
“我不让你去找,你就不找了吗?如果我告诉你了,你这种牛角尖的脾气,一定会穷尽一生去找这个东西。”
在西藏青铜门边,胖子对我旁敲侧击,明明掌握了闷油瓶给他留下的口讯,还是死活不肯告诉我。他希望我能放弃,可我想的却是,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我总觉得知道了真相就一定会有对策,可这二者其实并没有丝毫关系。
我从没想过,我可能根本就救不了闷油瓶,即使牺牲了我能牺牲的一切。
而闷油瓶是否早就发现了?
但他还是为我画了地图,让我自己来寻找真相。
“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能记得我,你可以打开这个青铜巨门来接替我。”
最后想起来的,是闷油瓶第一次和我定下十年之约时说的话。
就是因为这句话,让我踏上了不归路。那时我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不希望我去。只是我却不明白,既然如此,他为何还是告诉我真相。那时他的眼神,和后来我在业火中再见到他是一样的,平静而淡然,好似早已做好准备。
他没有替我判断什么是最好的,而是将抉择的权利交回给我——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所有的节点,都出自我自己的意志。
我从来没有失去过自由,即使现在,在我面前依然摆着许多的岔路,虽然我也知道,每一条都是死路。
那么,对我来说,是不是已经没有下一步了?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跪在水里。温暖的水下有冰冷的暗流掠过我的身体,带来一阵阵的刺痛,就像绝望潜藏在一切希望之中。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营地,时间刚过六点,大部分人都才起床。林静正在准备早餐,看到我全身湿透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给我拿了干毛巾,又忙着去找替换衣服。
我呆了一会,对她说不用,她犹豫了一下塞给我一条毯子。
其他人大概看出我神色不对,并没有多问。方晴对林静耳语了几句,但环境实在太安静,我听得很清楚,说是阿宁正在集合人手,打算给整个地下空间来一次大扫荡。
“要阻止吗?”林静小声问。
我摇了摇头。闷油瓶给的地图我早就看熟了,阿宁想探索的区域没什么特别的,她玩不出多大花样,而且我现在也没心情去管她。
在场的所有人里,我掌握的情报最广,经历最多,然而也是心情最低落的一个。人总是对“未知”充满了好奇,因为“未知”就是“希望”的代名词,当神秘的面纱被逐渐揭开,一切到最后只会变得索然无味。
没多久,阿宁便带着她的队伍走远了。方晴跺跺脚,招呼几个伙计去追,林静则留下来陪我,脸色始终焦躁不安。
“你去看看吧,别让他们出事。”
她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几步一停,走到很远的地方又朝我喊了句,“我去去就回,你别走太远!”
等她从视野中消失,周围终于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在原地坐了一会,深吸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此时此刻,我想到可以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六-棋语-98
大空洞的热风干燥得好像随时会烧起来,没多久我身上的衣服就被烤干了。
要去的地方防风镜之前提过,闷油瓶给的地图上也有标记。我凭着记忆走向正确的方位,去寻找那条通往中央石柱的唯一通路。
虽然在岩浆上方有无数条放射状的石梁,共同组成了状似瞳孔的图形,但大部分都是死路。因为它们长得太过相似,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到正确的那条。
这是一段上坡路,坡度并不算大,可是非常狭窄。我不敢看两侧翻滚的岩浆,只盯着脚下的石梁和前方的石柱。随着一步步靠近,石柱的纹理越来越清晰,最终它像墙壁一般占据了整个视野,同时我也看到了中间那条深而长的缝隙。
我走到石柱前的平台上,松了一口气。很难形容它的形态,硬要形容的话,它就像一株千年古木,表面布满粗糙的纹路,扭曲盘卷着向上,组成一个恐怕几百人都抱不过来的圆柱体。我所在的位置应该在中部,能清晰看到岩浆和陨玉之间的拉锯战,黑色的柱身中透着酒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仿佛是生命的脉动一般。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摸了摸,有些烫手,但吸引我目光的还是石柱中部的缝隙。它正好在一人高的地方,形状不太规则,有点像树洞。最奇异的是缝隙中悬挂着一簇簇白色的细丝,就像某种植物的根须。
仔细观察柱身,能看到那些白色细丝就是遍布整个洞窟的白丝的末端,它们沿着石柱蜿蜒向上,在粗糙的纹路中若隐若现,像渔网一样笼罩着整个石柱,并延伸到高高的穹顶上。我伸手触碰那些绒球状的细丝,它们竟晃动起来,就像被静电吸引的发丝般缠上了我的手。
我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指,才发现细丝缠得并不紧,只是单纯地贴在皮肤上。但也许是被我“惊醒”了,它们开始缓缓地晃动,就像海葵的触须随波摇摆那样。
我看了眼腰侧的龙匣。它的尺寸刚好能放进去,而且外箱上的装饰镂空,正好能让细丝伸进内部接触石匣,恐怕原本就是为此而设计的。
按照闷油瓶的标注,这个洞口就是使用龙匣的地方,防风镜没有撒谎。不过我考虑再三,还是没勇气把龙匣放上去。
一旦这样做,就很难说还有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我在缝隙前站了很久,最终选择了返程。我缓缓走下石梁,放下箱子,然后坐在了路边。
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在冥想。最先发现我的是阿宁,她其实并不是在留意我,而是发现这条路可以前往中央石柱。可能是怕我阻拦,她绕过我时十分警惕,后来看我没反应,才招呼其他人走了过去。
防风镜走在最后,和其他人拉得很远。走过我身边时他停了停,似乎想说什么。我懒得理他,挥手示意他快走,他苦笑了一声便追了过去。
这群人没有看多久就折返了,来来去去的人从我面前经过,不知多少次以后,又有人停了下来。
“现在怎么办?”
我抬起头,是林静。
“没必要怎么办,你们已经找到了我,任务完成了。不过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继续监视阿宁,虽然我觉得没多大必要。”
“你不跟我们一起吗?”方晴的语气有点急。
我摇摇头,“我要等人。”
闷油瓶进入古楼是为了去找第三段密文,之后一定会来这里。所有的答案会在那时水落石出,或者,最后我们还是找不到答案,就得迎接无可避免的毁灭性结局。
我迫切地想见见他,想听听他的看法,或者更确切地说,我渴望他的原谅,哪怕他绝不会认为我有哪里对不起他。
她们露出了无法接受的表情,我看着她们,就像看到当年被闷油瓶从青铜门前赶走的自己。虽然我并不想这么不近人情,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和她们没什么关系了。
之后的几天没什么大事,两支队伍依旧滞留在门内,但随着探索的深入,他们也渐渐不再活动,没了刚进来时的兴致。我一直没有换地方,除了定时有人送食水外没和任何人交流过。
很多人觉得我是故意守在这,但我这么做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只是不想靠近那根柱子,也不想远离它。这恰可目视的距离,就像二力相抗时那个中央的平衡点,让我感到一种仿佛时间停止般的安宁。
直到有一天,我在半梦半醒中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睁开眼才意外地发现,这次来的居然是老默。
“我还以为你已经变成了盐柱。”他笑着,拍拍屁股坐在我身边。
“没那么夸张,只是不想说话而已。”我接过汤,试了试温度便一饮而尽。
他耸了耸肩,看着我在地面写的一大片痕迹问:“有没有进展?”
我摇摇头,他也不在意,“至少现在,你没有选择离开。”
“那是因为我还没下定决心去当逃兵。”我答道。
我的意愿已无限趋近于那个方案,但我迈不出离开的脚步。虽然走无可走,但要彻底弃权,我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老默哈哈大笑,“很多年以前,我听说张先生与你合作,就一直很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禁苦笑,“让你失望了。”
“是的。”他居然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但我认为,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某些他不具有的可能性。”
六-棋语-99
我不禁又笑了一声,“你是指,失败的可能性吗?”
老默哈哈大笑,“你没有意识到,身处在这个局里面,能保持‘普通’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张先生是个不普通的人,他那样不普通的人会看中你,当然有他的原因。”
当然……吗?但我其实不太确定,他最初看中的到底是我,还是齐羽,那始终是悬在我头顶的阴影。
“从我们调查的结果看,张家是一个刻板和高傲的家族。”老默继续道,“但是张不一样。在五十年前我就发现了,他并不想复兴张家,身为族长,他却从不打算遵守家族的规矩——他的胸襟和思维都不同寻常。他很明白,要彻底跳出张起灵系统,所有既定的规则都是负担。但光凭他一个,还难以打破命运的框架。”
对他的话我不置可否。在遇到老默之前,我并不十分清楚闷油瓶的目标,虽然隐约能够猜到,而且现在看起来和我的目标相去不远,但我确实从没有问过他。那曾经是我最想知道的秘密,但从某个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再关心这件事了。
老默拍拍我的肩膀,“我能理解。他把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结果走到这一步……不管怎么说,你尽力了,我相信他会让一切……变得……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