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78)
我深吸了一口气,快速群发了这么一句话:“阿宁,想要吴三省来找我。”
很快一个新的窗口就弹了出来,“居然舍得联系我了,你和他在一起?”
我看这语气,知道阿宁也把我当成闷油瓶了,但现在不是细细解释的场合,我马上回复,“如果你们不救他,他知道的那部分秘密就永远消失了。”
“在哪里?”阿宁的反应很快,我正打算把三叔的坐标发给她,忽然仪器里又是一声巨响,意外之下我手里的PDA都差点掉了出去,然后我就发现三叔的红点闪动了起来,似乎信号变得不稳定了。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话音未落,仪器里再次发出巨响,还伴随着三叔虚弱的声音,“我……不会给你们找到的……”
“你想死吗!”我心里道了句不好,这两下响声,恐怕是三叔想砸烂机器发出来的,可我不在现场,根本没办法阻止他,“就算把机器毁掉,我也知道你的位置了!”
“没用的……冒牌货。”三叔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着,“只要我把棺盖合拢……一切就结束了……我会将秘密……带到阎王殿里……”
后来的话已经几不可闻,我听到一些玉石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明白他是想把自己关到玉棺里,这样他确实赢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把他救出来。
“放你妈的屁!你他妈给我起来!” 我急得嘴唇都在哆嗦,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揍醒,“什么狗屁秘密,老子根本不稀罕,你敢这样去死,你怎么不去把爷爷气活过来?为什么这样就认怂了,你的底气只会用在欺负我绑我到树上吗,混蛋!”
“……大侄子?”玉石摩擦的声音终于停住了,我听着三叔沉重的呼吸声上上下下,他缓缓吐出几个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喉咙仿佛想撕裂了一样,声音已经完全哽住了。
“我知道你……你是……”,三叔叹了一口气,“天意啊……原来他找的是……天意啊……”
“我现在就找人救你。”我抹了抹脸,将他的坐标发了出去,阿宁那边已经发了十几遍“在哪里”了,一收到我的消息绿点们马上就行动了起来。看到他们开始了往棺井移动,我才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整个人瘫倒在地面。
躺了一会,我听到三叔非常轻微的声音,我仔细听着,才听出他居然是在笑。
“有什么要抱怨的,现在就说个够吧。”我道。
“棺材边有……张起灵的纸条……原来他早就下去了……他想得很周全……”
“三叔?”我听到机器里传来一道杂音,心里忽然感到不妙,便听到三叔又道,“对不起……我还是要把机器毁掉……这次是为了你。”
他话未说完,机器里就传来“哐”地一声炸裂般的声响,我整个人一激灵,再看屏幕界面,那红点果然消失了。
我感到一阵忐忑,不过绿点们还在移动着,没多久阿宁就发来了信息,“我已到达棺井,吴三省找到了。你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没有三叔的机器,她没法定位我的位置。三叔说的是对的,这次他保护了我。
阿宁的信息我没有回,也没有回复的必要了。实际上我还是很担心三叔的安危,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阿宁或许是骗我的。但我相信三叔没那么容易死。那个老狐狸,背后瞒着我做了多少事情?我觉得我应该恨他,包括他后来的不辞而别,我背起了他的担子,还有后来潘子的死,如果三叔那时候还在的话,很多事情或许会有所改变。可是一听到他身陷险境,我根本没法抑制自己的冲动,这更像是本能的反应,如果那时候救他要用我的命去换,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再动情了,事实上我还是做不到。他有多少欺我骗我,又有多少帮我护我都不重要,他是我唯一的三叔,唯独这件事,就算我再穿越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六 棋语 37
一路跋涉后,我到达闷油瓶的约定地点。那个地方在天宫最后一殿,位于中轴线后的核心地带,从直线距离来说从正殿穿过是最快,但正殿里有人面鸟,哪怕是武装组队我都不可能从那条路线突击,只能沿着护城河从后面绕路进入。我是最后到达的一个,阿丑铁青着脸候在后殿入口,顺子样貌的卯子则蹲坐在台阶上望着我。
我能理解阿丑的心情,这一路我压根没理会他发的信息,他气在心里也是理所当然。这一路闷油瓶和他们想尽办法救助我,而我差点把自己暴露出去,如果不是三叔最后一刻毁掉机器,整盘计划或许就此崩盘,就算阿丑怎么谴责我都不算过分。
阿丑迎上前站定,语气很是淡薄,“你把吴三省卖了?”
“不,我想救他。”我回道。这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接着我才想到阿丑会这样问的缘由,毕竟他的角度看,只看得到我唯一那一句“想要吴三省来找我”的群发信息,我和三叔的通话以及我和阿宁的往来文字都看不见。
阿丑皱了皱眉头,他脸上还是闷油瓶的容貌,这样的愁容出现在我眼前,尽管知道不是本人,他的表情还是让我觉得有一丝难过。
“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但这是我真实的想法。”我叹了一口气。
阿丑定定地看着我,“感情用事。”
“我相信老板。”一直没出声的卯子开口帮腔。
阿丑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不也一样,偏偏是这种地方,仿品和正品半斤八两。”
卯子的脸色暗了下来,我这才注意到,卯子背上鼓起一块,认真再细看,就看出他竟然背着一具干尸。心里不禁暗暗吃惊,这是死循环里的尸体?
死循环的事情,我本没觉得顺子能帮上什么忙,加上之前时间紧急,也就没过多交待,没想到卯子会如我记得那样,真的背了一具尸体出来。但是那时,我们都说那是顺子父亲的遗体,但是顺子是不存在的,所以当然也没有什么顺子的父亲。如果说卯子在死循环里还要演戏,到这里还背着这么一个累赘就太过匪夷所思了。但是现在的卯子,似乎也没有要把干尸卸下来的意思。
“带着多余的负重,不也是感情用事。或许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吧。”阿丑话中带刺,他回头看向我,“如果你说是卖了吴三省,我还会觉得我们的老板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从纯粹的利益考量,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么干。”我顿了顿,“吴三省没有害我,我也没打算害他。我是来这里救人的,尽管有时这要用杀人的办法才做得到。”
阿丑摇摇头,“你不可能救所有人。”
他说完握着自己的枪径直往外走,我还想叫住他,卯子拍拍我肩膀停住了我。
“老毛病了,一个人去抽大烟,约定时间前肯定会回来的。他比谁都准时。”
我和卯子进入后殿。根据之前闷油瓶的交代,这里面有一个青铜机关,和青铜门以及上方的锁链相通,机关的罗盘上有奇门八卦,依照正确的顺序对齐上面所有的图案,然后等闷油瓶进了青铜门,锁链的联动就会开启机关锁,到时我只要拿出里面的物件就好。
后殿不是没有守卫,机关的外壳盘踞着一条巨型蚰蜒,如果说东夏人崇拜的长生天有实体,我觉得就是这家伙,看它的外形至少已经养了一两百年。
不过闷油瓶没有留下任何后顾之忧,早在阿丑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帮我们把这庞然大物解决了。利落的刀痕落在这蚰蜒王的骨节上,出血量并不大,搞不好对他来说,对付这东西要花费的功夫,只是切一只虾蛄而已。
我们利用最后的时间清理现场,将罗盘的图案调正。这段期间我问起卯子,才知道他带着那具尸体的缘由。他进那个房间看到地上的干尸时,很快就认出他们的真面目。可惜碍于当时的身份,他什么都不能说。
在我们的认识里,不死者是死不了的,除非是把头部砍去,或者像爷爷那样服用特殊的毒物,否则下场都是尸化。但是也有很少的例外,比如那些西沙队员们,就实践了我舅公很早以前的一个假设——就算是不死者,没有能量供给,也是会饿死的。
这听起来很讽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我们现在的状态都只能说是非人的怪物,然而我们的生死,还是要遵循最基础的物理定律。所以困在死循环里,可以说是不死者最残酷的死法。因为是怪物,他们的死亡比正常人来得更加艰难,体内的陨玉会一再修复他们的躯体,给予他们能量,但这只是死亡到来之前无止境的缓刑,在这个痛苦而绵长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地熬下去。
“其实有活得更长的办法,就像汪藏海他做的那些珍禽异兽坑一样。”卯子道,“古代的术士炼药,总有不少用于试药的人,有时会将这些失败后得出的‘妖物’放在一个殉葬坑里,让他们互相残杀,然后取最后胜出来的‘妖物’的胆。这个过程非常漫长,可能是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十年,甚至更长。他们相信,通过这种办法,能得到比原来的半成品更好的药。”
我看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比起搬蚰蜒的尸体,这件事对他来说也许是更糟糕的回忆。但他停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下去,“那几个人也曾经是帮会的一员,大家都听说过这个传闻。所以那时我看到那些尸体很惊讶,你不在现场所以没看到,所有的尸体都是完好的……五个不死者,一个普通人,他们最后都饿死了。可是直到他们死前的最后一刻,都没有自相残杀。明明没有任何人看着,他们却维持了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
“所以,出于对他们的尊重,我带走了那里唯一一个普通人的尸体,让他回到正常的世界去安葬,以作为对过去同僚的告慰。死得其所,本来就是不死者们共同的愿望。”卯子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阿丑说的没错,这样做确实是感情用事。”
“我能理解。”我想起了很多事情,许多人变成不死者的开始和结束,我都知道其中的故事。倒是闷油瓶是怎么开始的,现在已经难以考究了。至于我将怎么结束,我也不知道答案。
“你的做法没什么可取之处,”我道,“但是至少,很有人情味。”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没法当你的正式替身。”卯子听了只有苦笑,他在帮我处理罗盘上的污物,蚰蜒的一只断爪卡在缝隙里了,他额头上渗出绵密的细汗,“仿品不应该有自己的个性,可是我和阿丑的性子太明显了,学不了你。”
“如果个性是说人性那部分的话,留着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上去和他一起拔那只断爪,“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变成那样,我先死的话,你要吃我也不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