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王都市面缺粮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皇庄内部供给充足,皇帝倒还知道要笼络拱卫自己的卫士,从近卫到禁军都足额发放粮饷。架不住中间也有趁势发财的贪官污吏,禁军的粮饷不敢克扣,守宫的近卫倒成了欺凌对象,不给发粮食,只给铜币。
市面上哪里还买得到粮食呢?能吃的东西才是硬通货。把近卫们饿得满腹怨气。
谢青鹤往宫里翻的时候,就看见守宫的近卫歪在一边打瞌睡,压根儿没人认真值守。
处处都是灭国之象。
谢青鹤与伏传把整个王都都踩了一遍,唯独没有来宫中行走。这时候只能凭着情报中的记述复盘宫中各处建筑,推测天子起居之处。这时候的皇帝也不是非得固定在什么地方住着,隔三五个月就移宫挪窝也不稀罕。
谢青鹤混进宫扒了一身宫奴的衣裳,没有问出天子的居处,只管匆匆往里边赶。
——宫殿群也分邑苑宫室,核心区域都在同一片,大方向不会出错。
就在此时。
一声毫无征兆的惊雷,轰隆劈了下来。
谢青鹤抬头望着晴空万里的苍天,既无阴云,也没闪电,这雷是怎么来的?
就在此时,天边涌起大片铅云,急速翻滚,朝着响雷的方位积聚一团,天地瞬间变得阴黑无光。这就是谢青鹤很熟悉的雷法了——寒江剑派的天诛之法,小胖妞的手笔。
小师弟在前方。
意识到小师弟在与人斗法,谢青鹤不再迟疑,朝着前方一路飞奔。
往前奔了几个宫室,谢青鹤就发现有近卫频繁出入,大方向都与他一样。和他一样穿着灰衣的宫奴也有不少,都跟没头苍蝇似的满地乱转,匆忙赶路的近卫也根本懒得顾及。
偶尔碰见有相识的宫奴互相传递消息,喊的都是:“雷祖降临接引天子啦!”
也有不懂事的小宫奴两眼发直:“天子被雷劈啦!”马上就会被身边人大惊失色地捂住嘴。
谢青鹤再往前走,近卫已经把天子接受群臣拜谒的大正台围了起来,这群人也都很懵逼,多数人困惑又紧张,对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想要互相讨论一句,又忌惮着身边整队监督的上司,只得悄悄递眼色,在无声中用默契交流。
谢青鹤要不着痕迹地突破这层近卫的防线就比较困难,正在想辙时,轰隆一声。
小胖妞的雷也下来了。
此时天空中飞起十多道熟悉的剑气,伏传稚气的身形御剑而起,倏地从天边飞过。
目睹了这一幕的近卫都不可思议地仰着头,一半呆着没动,一半急切地想要寻找见证者:“看见了吧?你看见了吧?我不是眼花吧?……有个人在天上飞啊?!”
谢青鹤已经追了出去。
伏传御剑飞行速度极快,谢青鹤循着剑气赶到时,斗法已经结束了。
一间挂着“灵间”匾额的宫室被剑气削塌了大半,不属于世间的真火悄无声息地燃烧着,无数厉鬼在真火中惨叫,一点点化作飞灰。伏传手中握着一根散发着纯阳之气的灵索,另一端缠绕着一只女鬼的脖颈,一人一鬼正在对峙。
察觉到谢青鹤走近,伏传狠狠一拉,被灵索束缚的女鬼便飞入火海,一样被烧成飞灰。
伏传双指轻点,将剑气收入眉间紫府,转身走向谢青鹤:“大师兄。”
他近前屈膝跪下,双手平摊,掌心齐齐整整地排着十二枚镇魂钉。
这是当初他替凉姑养魂时赐给凉姑的镇魂之物,如今已经被他亲手收了回来。不等谢青鹤说话,原本钉在凉姑魂体上的镇魂钉一阵噗噗闷响,尽数钉进了伏传体内。
镇魂钉?
飞入小师弟体内?!
错愕震惊之下,谢青鹤有些上不来气,盯着伏传瞬间苍白的小脸。
伏传也不说话,低头跪着。
二人僵持片刻,谢青鹤压抑着怒火,低声命令道:“起出来。”
噗。
伏传体内的镇魂钉飞出来一枚,沾着血,落地就无形无状地消失了。
谢青鹤胸臆间那一股气非常上头,咿咿呀呀要往上冲,又死死地被多年修行出来的冷静镇压着。
又是噗地一声。
第二枚镇魂钉从伏传肩头的小眼儿里飞出来,落在地上,又是一沓飞溅的血花,无比刺眼。
就在此时,已经有守宫近卫成队地赶来,脚步声嘈杂凌乱,隐有兵甲碰撞之声。
伏传还能稳稳地跪着不动。
谢青鹤咬牙道:“走。”
伏传即刻起身,熟练地背起谢青鹤,登云天外,远远地滑向宫禁之外。
宫城之外就有一座御苑,原本是皇室围猎之用,皇帝不爱骑射,很少巡幸此地,底下人也懒得打理,荒疏已久。这时候更加无人值守,连饲养在此的各种禽兽都已经被卖了个七七八八。
伏传按下云头,与谢青鹤在荒草丛生的林间停步,解释宫中情况:“燕城王一拳捶死了皇帝。”
谢青鹤再三忍耐,终究还是忍不住:“你身上还有十枚镇魂钉!”他很想控制住伏传,又觉得周身钉着镇魂钉的小师弟根本碰不得,只能气愤却轻柔地捏住伏传的后颈,“起出来。”
“说完再起。”伏传仰头盯着他的双眼,并不听话,“大师兄不关心宫中情况?”
“你就是仗着我此生不修,拿你体内的镇魂钉没办法么?”谢青鹤问。
伏传张了张嘴,低头服软:“没有。大师兄,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弄出来。”
噗。
噗。
噗。
……
镇魂钉只有在飞出伏传皮肉时才有一点闷响,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镇魂钉是魂魄鬼类的保命之物,因魂魄无形无质,不知疼痛,钉入魂体也没什么知觉。伏传直接把镇魂钉往自己的肉身上钉,浑身要穴捅出十二个窟窿,拔了钉子,伤口也血流不止。
谢青鹤问道:“带药了吗?”
伏传摇头:“没有。”
“你打算就这么敞着十二个小洞洞一直流血?”谢青鹤问。
伏传小声说:“是大师兄叫我起出来的。”
谢青鹤被他惊呆了,一时之间,竟然有了一种与小师弟无法沟通的知觉。
自从安安夜宿观星台之后,谢青鹤一直都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有做得不够周到的地方,不知不觉地就让小师弟吃亏受苦。他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注意与伏传的每一句对话,结果却背道而驰。
谢青鹤终究没有放纵自己的脾气,再三忍耐地说:“大师兄现在叫你止血。”
伏传也不是真的拿伤口没办法,眼看谢青鹤要翻脸了,他就用真元屏障把十多个伤口封起来,很快就止了血。见谢青鹤气得梗住不肯松懈,他上前黏糊糊地抱着谢青鹤,在谢青鹤跟前蹭来蹭去,小声说:“大师兄,我只是想赔罪。”
“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不能释然。我不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觉得需要赔罪,又为什么想用这种方式赔罪?”谢青鹤捧着伏传仍旧苍白的脸蛋儿,与他对视,似乎想从伏传的双眼看进他的心底,“我与你相处的越久,越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情侣之间,通常说出“从前不是这样的”话时,就是指责现在的状态不够好。
伏传被这句话戳得难过,低头说:“我会改的。”
谢青鹤知道伏传状态不对,可他俩的问题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现在伏传身上的镇魂钉起出来了,伤口的血也止住了,谢青鹤就转而询问宫内发生的一切:“我听传言说天子被雷劈了。”
伏传见他岔开话题,顿时精神了几分,解释说:“被雷劈的是燕城王。”
燕城王只带了两个从人进宫,谁都没有怀疑他的来意。两个人能顶什么用?而且,卫士只能留在宫门之外,不可能跟着燕城王一起谒见天子。
天子在大正台接见了燕城王,叔侄二人假惺惺地守着君臣之分,谁都没想到燕城王会中途发难。
“他离着秦帝只有三尺丹陛。突然爬起来冲到秦帝跟前,举手就是一拳。”伏传指了指面门正中,“该是把后颈这处要害捶断了,秦帝马上就死了。秦帝跟前有个阉人,大喊一声,屏风后边跑出来一群宫娥,齐声颂念咒文,就有厉鬼显身,晴空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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