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赏明白,这是不许听壁脚的意思。主人没有反对,小郎君威仪日重,他也不敢抗命。
“是。”夏赏马上吩咐清场。
伏传亲自去闩了门,谢青鹤已经去了床边,问道:“师父?头疼么?”
上官时宜一直捂着头。初次入魔有许多难以适应的冲撞与混淆,原本属于陈起的记忆情绪就足够庞大纷杂了,再有谢青鹤的分魂幽精占据皮囊的经历,越发让上官时宜适应艰难。
谢青鹤回头做了个示意,伏传就颠颠儿地跑过来,问候道:“师父,弟子帮您捏捏。”
上官时宜正在前所未有的冲击中,不曾拒绝小弟子的好意帮忙。
伏传本想蹬鞋上床,毕竟身板太小,要给师父梳理经络真气来来回回太艰难,突然想起自己和幽精常在这张床上挨着……他脱了一半的鞋马上就蹬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站在床边伸出手。
谢青鹤又穿了不修的皮囊,想帮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小师弟帮师父适应皮囊冲击。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四个时辰。
从下午一直忙碌到深夜,夏赏带着人在门外都焦虑得转圈圈了,上官时宜才渐渐地神与身合。
三个人的肚皮都开始咕咕响。
“我来晚了。”上官时宜整理好全部的记忆,收敛住属于陈起的情感,看着伏传的眼神却有点奇怪。伏传尴尬得想要钻进帐子里躲起来,可是,上官时宜什么也没说,他连躲都不好意思躲。
“先吃饭吧。”上官时宜向谢青鹤求证口音,“我说的是相州古语吗?”
谢青鹤点头:“师父说得很标准。”
上官时宜还记得自己刚来时差点露馅儿:“刚来时见了夏赏,说话咬舌头。”他看着灯光下颜色青嫩的谢青鹤,心情说不出的舒畅,“既来了此地,说话仔细些,恐防被人看出破绽。”
谢青鹤听出言下之意,含笑道:“儿明白了。阿父。”
上官时宜下意识地想要捻起自己的胡须,美滋滋。哪晓得摸了个空。
——陈起也有胡须,不过,并不如上官时宜那样白须飘飘似神仙,长度也少了一截。
“邋遢。”上官时宜对这个皮囊并不满意。
伏传也很想念师父,不过,这种想念已经完全被残留在陈起皮囊的记忆打败了。
现在的伏传只剩下窘困。师父身体舒服了不再需要照顾之后,他能走边就走边。听上官时宜说要吃饭,伏传马上跑出去张罗传饭。总而言之,哪里偏僻哪里有我!
上官时宜和谢青鹤都知道伏传这么别扭是为什么,可是,谁也不好公然讨论这个问题。
有些事吧,只能大家都假装不存在,不能当面解说。
外边夏赏已经担心得想要抠墙了,好在伏传跑出去要饭吃,夏赏借着摆饭的机会观察了一遍,寝殿里很正常,主人和小郎君没有再掀桌子的迹象……看来是谈得挺好。那就没事了!
饭菜摆上桌之后,伏传要服侍师父吃饭,这才觉得不大好。
陈起的口味,和上官时宜不合。
幽精的口味,上官时宜也不大喜欢。
幽精占据陈起的皮囊之后,食谱就改了一遍。恐防被人发现陈起口味骤变,食谱也不能大改,所以,现在夏赏送上来的菜色,是陈起和幽精的口味参半。反正,上官时宜都不大喜欢。
上官时宜明白前因后果,指了指陈起爱吃的盐烤山麂肉,对夏赏说:“赏你了。”
夏赏受宠若惊,磕头之后,捧着那一盘硬菜开开心心地退了下去。
此后数日,紫央宫正殿的侍从每天都会接到陈起的赐食,家里上下都喜气洋洋,不知道家主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天天放赏。过了不久,王都传出天子暴毙的消息,奴婢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只有谢青鹤与伏传知道,上官时宜赏给下人的,全都是他不爱吃的菜……
上官时宜毕竟老修行了,不爱铺张浪费。下人送来我不爱吃的菜怎么办?赏给下人吃!
第264章 大争(76)
谢青鹤与伏传都做好了竭力帮助师父适应生活的打算,然而,上官时宜从来都是强援,处事从不拉垮。在最初魂魄与皮囊的适应完成之后,他很快就接手了陈起的生活,根本不需要徒弟随时跟着。
伏传还惦记着大师兄要换皮囊的事,两人回了偏殿,伏传就问:“现如今是换不了了?”
谢青鹤低头调香,颇有些心不在焉:“什么?”
“不是要借我的皮囊么?”伏传脱了袜子,往谢青鹤的暖被里钻,两只脚熟练地踩在谢青鹤的脚上。他身负修为寒暑不侵,大冬天两只脚也是暖烘烘的,就像是两只小暖炉。
谢青鹤再是心不在焉,和伏传的默契却是下意识,暖炉里两人四脚很惬意地抵在一起,很快就找到了彼此都很舒服放松的位置。这让伏传忍不住感慨:“往日我与爽灵大师兄就要打架了。”
谢青鹤拥有爽灵的全部记忆,当然知道爽灵不是伏传的对手,常常被武力克制。
正殿里幽精与小师弟恩恩爱爱,偏殿里爽灵与小师弟委委屈屈,当时的记忆一分为二,现在想起来就有些微妙。人很难将自己的理智与情感完全切割成两部分,谢青鹤的经历可谓绝无仅有。
他不禁笑了笑,伸手迎接挨过来的伏传,将小师弟搂在怀里:“不要再提借皮囊的事。”
伏传不解地看他:“真的不借了?”
谢青鹤用手按住他的脑门,些微遮住了他的视线。
伏传低声笑道:“师父来了。大师兄也怕师父责怪么?”他竟然突发奇想,“不若咱们悄悄地换。反正陈起皮囊没有修为,师父也看不出来。到时候大师兄假扮成我,我假扮成大师兄……”
换了别的师弟生出这等臆想,谢青鹤早该以愚弄师父的妄行,对其施以训责。
然而,说这话的是伏传。这时候该端着大师兄的架子,还是用亲密爱人的身份去相处?师兄弟之间当然不该开这种玩笑,可是,道侣爱人之间说说笑笑,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谢青鹤捏了捏他的脸颊。既没有训斥他,也没有附和他对师父的玩笑。
“我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多年修行的经验告诉他,肯定有地方不对,可谢青鹤也确实弄不清楚哪里不对劲,感觉影影绰绰又清晰无比。
他的态度让伏传意外且担心,问道:“是好是坏?哪方面的?”
“不觉得太凑巧了吗?你才答应把皮囊换给爽灵,正要互换魂魄,师父就来了。”谢青鹤也不能肯定这里一定有问题,修行人的感觉没什么道理,就是下意识地这么认为。
伏传顿时来了精神:“大师兄的意思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们互换皮囊?”
谢青鹤点头。
伏传用眼神望了望被偏殿穹顶遮挡的苍天。
谢青鹤默认。
“大师兄,我有件事不明白。为什么师父来了,我们就不能互换皮囊了?”伏传问。
谢青鹤将香席挪到一边,让伏传坐在自己膝上,二人相对而望:“幽精偏执,爽灵无情,它们是我,也都不是我。你要记住,不管是谁,想要你的皮囊,都不要答应他。”
伏传没有问为什么,大师兄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他先点头:“我记住了。”
谢青鹤才解释说:“一个人所有的秘密都会残留在皮囊之中,过往记忆,起居日常,心思习惯,修行念想……我只要得到你的皮囊,就可以知道你的一切。”
伏传正想说,我与大师兄何分彼此?就算被大师兄掌握一切,主宰生死,我也不在意。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大师兄说得很克制。
为什么师父来了就不能互换皮囊了?重点并不在于谢青鹤占据了他的皮囊,掌握了他的弱点,而是,上官时宜绝不会准许他占据谢青鹤的皮囊,去了解掌握谢青鹤的一切。
——哪怕陈丛的皮囊里根本没有属于谢青鹤的修法,依然不会被上官时宜所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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