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大争(45)
林姑知道谢青鹤与伏传夜里出去了一趟,她不闻不问,对与自己无关的事绝不好奇。
次日天光大亮,林姑才看见放在桌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这年月生病吃药尚且不如跳大神管用,林姑看了一眼,想起自己身上飞快愈合的刀伤,倒是很好奇这药是治什么病的?
她其实也不大会炙膳,记着谢青鹤昨夜煮食的顺序,一一照做,煮出来一锅豆饭。
伏传闻着味儿不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坏了。”
林姑也觉得有点坏了。昨天谢青鹤煮饭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一股苦味。
伏传起床检查正在火上突突冒泡的铁锅,问道:“姑姑煮食前没有涮一涮锅子吗?”
林姑脸色尴尬:“洗……过的。”家里水也不多了,她想着把豆子煮上了再去汲水,就用一点水儿把铁锅涮了一边,那是真正的“一点儿”水,只够把残留在锅里的药渣扒拉干净。
伏传连忙说:“那也没事。这药吃着没妨碍。就……有点苦吧?”
林姑不懂得什么医理药性,只知道神仙似的两位小君子带的药,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药。膏药抹一点就能止血止疼,让豁开的伤口飞速痊愈,不就是神仙故事里的仙丹吗?就算仙丹有点苦,吃了也能强身健体吧?
谢青鹤才悉悉索索地整理衣物下了床,先取水漱口,伏传回身给他倒了点温水饮下。
“我待会儿就走。”谢青鹤不打算留下来吃苦豆饭,“林姑,桌上的药,服下就不会有孩子。这药温和不伤身,不会影响以后成亲生子。”
谢青鹤没有指名道姓说专门给你熬的药,但,除了林姑,谁都不需要这碗药。
林姑非常意外,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喝吗?”伏传端起那碗早已冰冷的汤药。
林姑摇摇头,说:“劳动两位小君子记挂。不过,我是楚家世仆,却在夫人跟前服侍,很早就喝过不能孕子的药了。”她说起自己一生的遗憾,却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谢青鹤看了伏传一眼,开始调制药水,热水蒸脸化妆易容。
伏传就去安慰林姑:“人时时刻刻都在长,皮破了能结痂,肉去了能生肌,就算吃了使人不孕的药,也能养得回来——总没有人在你身上动过刀子吧?”
林姑听得心花怒放,不住摇头:“没有,没有。只是喝了一碗药,小肚子痛了几日,下了许多……脏血。这也能治得好吗?能长好吗?还可以怀上孩儿么?”
伏传在前一世跟着三娘给不少闺阁妇人治带下病,经验非常丰富,他自己也曾用女身修行,对妇人的体内器官更加熟悉十分,这是谢青鹤也无法比拟的优势。这会儿一边安慰林姑,一边拿了拿林姑的脉象,仗着年纪小,指尖蕴气直接在林姑腰腹间探查了一番,说:“能怀上的。”
林姑屏气凝神地任凭他检查,闻言长出一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真的能?真的能?”
不等伏传再安慰,她爬起来端起桌上的药三两口喝了个精光。回头看着伏传错愕的眼神,她才恢复了一贯的安静卑弱,轻声解释说:“万一……总不能怀个恶人的孩子。”
伏传也不说“你现在大概其怀不上”,点头附和道:“是这个道理。以后找个伟丈夫才是。”
那边谢青鹤已经改了易容的模样。
当初为了隐藏身份,他和伏传都换了女装,模样也改得很不起眼,只怕走街串巷给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这会儿恢复了男身,仗着常年习武,平日里也吃得营养,长得比一般少年高壮,他给自己的妆容画得老成了几岁,模样也做了微调。
伏传早已习惯了他神乎其技的易容手段,林姑心中暗叹不已,这手法心机都太骇人了。
谢青鹤给自己的妆容弄得仍旧不长眼刺目,只是眉梢眼角都带着柔和舒展,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照着最玄学的话说,这就叫面善。总有一些人,长得不算惊艳,就是让你觉得顺眼。
谢青鹤想要混进燕城王府上打探消息,光是这张故意画出来的“脸”,就能给他很多方便。
林姑并不知道谢青鹤要混进燕城王府,见谢青鹤独自出门,她也不敢问谢青鹤的去向,只满心期待地围着家里这个“小女”打转,对伏传有了十二分的殷勤与谄媚。
伏传左右无事,说:“那咱们出去采药吧。”
后世许多常见的药,在这时候还是无人问津的野草,还得弄回来自己炮制,比较麻烦。
带着汤药苦味的豆饭谁都没有吃。伏传把那一锅豆饭用洗干净的破木碗装好,跟林姑出门的时候,顺手丢在了昨日见过煮老鼠吃的小孩家院子里。
林姑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话。
这个时节不敢轻易出面做好人。若是被这附近的流民贫户都知道他们家有余粮,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抢劫。底层生活毫无秩序可言,弱肉强食没有半点道理。
照着林姑的想法,这锅豆饭就算埋在土里,也不该施舍出去。
……总归还是太心善。
想起那一日从天而降的伏传,林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也是伏传这份善心的受益者。
※
谢青鹤早几日就确定了燕城王府的位置,出门之后,他沿着王都长街,一路往西走。
燕城王本身也是妘氏皇族,皇帝把他扣押下狱之后,王府中上赐的奴婢大多都收回了宫禁,他原本最心腹的家臣、家僮则都在漫长的绝望中,被皇帝有意无意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回燕城王突然出狱力挽狂澜,皇帝也不可能再把他关回监狱,燕城王就回了王府。
——十年前,皇帝把燕城王关押起来,就是关着。没有说燕城王犯了什么罪,也没有褫夺燕城王的封号、身份,于此相关的诏书圣旨,一概皆无。
所以,十年后的今天,燕城王被放了出来,也不存在什么平冤昭雪,复位回府。
本身就没有定罪,没有削爵,就……自己回去住着呗?
朝野之中也有不少人替燕城王鸣不平。
当初摄政托孤的燕城王,对朝廷江山君主都没有一丝过犯罪孽,莫名其妙被关押了十年,出山就挽江山于倒悬,这么大的功劳,这么大的委屈,就不值得皇帝一张罪己诏?
当然也有维护皇帝对着燕城王唱反调的,这批人以丞相韩瞿、郎中令王琥为首,言必直斥燕城王私心祸国,明明都要把陈家主力全歼在天京河,怎么突然被陈起杀了个回马枪,搞得禁军十陨其半,王都元气大伤,这难道不是燕城王养寇自重,故意恐吓君上以求自挟兵权吗?
燕城王不欲陷入朝堂争端,退了一步,交出兵权之后,不吵不闹回王府养病。
他在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的监狱里住了十年,浑身上下都是病。
与此同时,他也把皇帝赐给他的奴婢美人,全都拒之门外。如今在燕城王府服侍当差的,多半是听着风声找回来的王府旧奴,又或是一些失去营生、没有饭吃的王都贫民。
谢青鹤一路溜溜达达到了燕城王府门外,发现这里居然门庭若市,围拢了不少百姓。
这批人多半都不是贫民,带着车驾和家僮,有人立得久了站不住,要几个奴婢扶着也不肯走。
燕城王府有门子负责拦人,顺便维持秩序。好几个来来回回地在人群里打转,不停地劝说:“王爷正在病中,不是不见,实在是起不来……要么,郎君留下帖子,先回去?待我们王爷稍好些了,再发帖子请郎君来府上叙话。”
被劝说的来客看上去也不是不讲理,拉住来赶人的门子,浮肿疲惫的眼皮眨出泪水:“我等岂会不知道王爷艰难之处?可如今奸佞当道,天子以国法戕下民,我等下民不来哀求王爷,还有何处可以伸冤?若是王爷都不肯抚慰下民,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活路啊?!”
哐当一个大帽子甩下来,话里话外推着燕城王去和皇帝打擂台,门子听得脸都绿了。
自从楚家求上门,燕城王上朝掌掴郎中令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燕城王府门口就聚集了大批前来哀求申述的老百姓。大部分是想求燕城王出面驳回皇帝封城的旨意,让他们这波不高不低的中产家庭也能逃出王都,避开被陈家屠城抢掠的悲剧,另还有一部分则是被王琥等党羽戕害过的下民,想要找燕城王替他们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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