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谢青鹤偷跑出城,好几天都没人发现上报,陈起雷霆震怒,阎荭又受了责罚。
阎荭大概其没有报复少君的胆子,可是,要他对姜夫人和少君这一系有好感,那也是绝不可能。
谢青鹤却点名要将缵缵交给阎荭。
交给安莹和沈俣还有勾兑说情的可能,交给阎荭,那就真的是彻底不受控制,想伸手捞一把都捞不动了。缵缵至今还没有暴露真实目的,也没有造成什么真实的伤害,想起葫井那地方的残忍无情,伏传颇有些不忍心,有心替缵缵说情。
然而,在他张嘴之前,他突然想起与大师兄争执时,得到的那句“他不敢”。
如果一味师兄不敢违背大师兄的吩咐,我也不应该敢。这个念头,让伏传所有支棱起来的心思,都静悄悄地湮灭了下去。
“是。”伏传答应一声,即刻蹬鞋下榻,“我这就去找舅父。”
谢青鹤没觉得有哪里不好。自从那日与小师弟摊牌坦诚之后,小师弟再也没有闹别扭,再也没有故意找茬,就仿佛回到了二人最初相处的好时光。
“早些回来。”谢青鹤心情愉悦,对伏传越发温柔,“大兄给你烤橘子吃。”
“嗯,马上就来!”伏传也很开心。
※
陈起一连病了好些天,谢青鹤只管照顾他一天两顿药,其余时候都拉着伏传在屋内猫冬。
比较苦逼的就是项斐和陈秋了。谢青鹤与伏传就住在紫央宫偏殿,陈起休息的时候,他俩转身就回偏殿休息,临时赶到正殿伺候汤药也不费多少功夫。项斐和陈秋却住在西南角的玉山宫,为了装孝子只能从早到晚在紫央宫熬着,侍疾还不能玩乐,父主生病呢,你开开心心玩啥呢?
姜夫人很快就来接手伺候汤药,衣不解带地服侍在床边,谢青鹤就更清闲了。
盖因谢青鹤的方子开得好,陈起每天吃了药就睡觉,睡醒就舒展筋骨,吃吃喝喝,多年征战落下的旧患,伤痛,疲惫,似乎都在长时间的睡眠中被一一补偿。病了几日,精神却越来越好。
这使得陈起深感神奇,大约知道是儿子的药开得好,他也不抱怨病中憋闷,老实在家养病。
只要儿子不说停药,他就坚决不起床。
因姜夫人嘘寒问暖照顾得很周到,陈起也逐渐想起了他俩的旧时光——姜夫人觉得夫妻二人就是相敬如宾,架不住旧情被脑补,越想越美好——也可能是太久不近女色,总之,陈起对姜夫人旧情复燃了。
这事完全出乎谢青鹤的意料之外。
他有些后悔。姜夫人与常夫人关系很暧昧,谢青鹤认为自己不会看错。
然而,姜夫人名义上还是陈起的妻室,此前陈起认为姜夫人年纪大了,喜欢鲜嫩的小姑娘,去找姜夫人都是商量家事,从不做闺阁之思,可陈起真要有了想法,姜夫人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谢青鹤深觉愧疚,若不是他把陈起放倒,陈起在病中虚弱怀念起姜夫人的好,就不会有这事。
没等谢青鹤后悔多久,伏传就跟他通风报信,说望月宫里喜气洋洋,都在庆贺姜夫人复宠。
谢青鹤以为自己听错了:“喜气洋洋?”
伏传很肯定:“大家都很高兴。我娘高兴,夫人也高兴,围在一起说笑呢。”
谢青鹤不大理解姜夫人和常夫人的心理,但可以肯定的是,姜夫人重新得到了陈起的尊重和爱护,这对望月宫是绝大的好事,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心爱与交欢是两件事,可以彻底地分开吧?
“也可以停药了。”谢青鹤说。
就在此时,有从人到门前立定,说道:“郎主请小郎君往正殿说话。”
陈起在家就喜欢这么不管昼夜阴晴地召见儿子,老子使唤儿子,天经地义的事。谢青鹤无奈地与伏传笑了笑,起身更衣穿鞋,伏传小声说:“再躺十天才好。”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自己吃饭,晚了就睡,不必等我。”
伏传搂着他非要亲一下,才肯松手让谢青鹤离开。
因正殿离得不远,谢青鹤出门只披了一件大氅,裹着就往外走。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冬夜无边暗沉,灯笼的光都仿佛比夏天窄短了一圈。路边还有一些残雪,胖乎乎地坐在石子上。
谢青鹤远远地看见正殿里灯火通明,问道:“谁在里面?”
陈起是个不大讲究的脾性,夜里若非召见臣下、处置要务,他自己待着时点燃的灯火都有数,能照亮阅读就足够了,绝不会满屋灯烛照耀堂皇。这也是苦出身的一点节俭。
前来传召的下人连忙答应说:“荭郎在郎主跟前。”
谢青鹤只知道阎荭的存在,并没有见过阎荭。奸细都是小人,上不得台面,陈起显然也不会很乐意让奸细头子跟儿子走得太近。今天突然闹这么一出,那是……被告状了?
谢青鹤已经把陈起的脉掐得无比精准,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此时的处境。
他气定神闲地走近正殿,下人们替他开门打帘子,服侍他脱掉身上大氅,换上干燥温软的便鞋,夏赏亲自出来接他,手里还捧着一盏清冽的甜浆。屋内炭火重,须吃蜜水下火。
谢青鹤喝了一口蜜水,夏赏轻声说:“主人才说香薰得头疼。”
“南边窗户推开,点一炉清水香。”谢青鹤说。
夏赏马上就让下人照办。
谢青鹤才放下杯子,进屋去拜见陈起。
折过屏风之后,陈起正往沸石上浇水,屋内温度很高,陈起也只穿了一件单衣。就在陈起身后的客席之上,一个穿着深衣的削瘦男子正襟危坐,看领子穿了五重衣裳,如此温暖的环境里,却一丝汗渍都不曾有,干净得仿佛坐在雪地里。
“儿拜见阿父。”谢青鹤上前见礼。
噗地一声,陈起又将一瓢水浇在烧得滚烫的石头上,潦草地抬手:“自己找地方坐。”
陈起一身单衣在屋内晃荡,连鞋都没穿,赤脚踩在温热的地板上。光看他此刻随意的姿态,谢青鹤就知道,陈起没有把阎荭当“外人”。换了白芝凤、安莹、沈俣等人来拜见,陈起绝不会用这么私密的姿态接待。
谢青鹤的目光落在阎荭身上,阎荭也不曾起身,就在原地俯首施礼。
“这是阎荭。”陈起居然帮着介绍了一句,又转头对阎荭说,“你想见少君,我替你找来了。有什么事,你自己与他商量。”
不等阎荭开口,谢青鹤先笑道:“什么事?”
阎荭方才起身让出席位,在谢青鹤与陈起跟前作揖屈膝,客气地说:“前几日西楼幕宾常九阳先生前来葫井告知,有秦廷奸细在青州现身,仆即刻差人前往捉拿,孰料紧赶慢赶还是落后一步,扑了个空。这几日仆一直撒网追查奸细行踪,已经探知了奸细下落。”
谢青鹤没想到这事还是找到了自己头上,他想了想,说:“知道奸细在什么地方,不敢去拿?”
阎荭额头碰地,低声下气地说:“少君门下,仆岂敢造次?”
谢青鹤看了他一眼,再看一旁舒展筋骨、恍若无事的陈起,突然拿起陈起刚刚放下的长柄水瓢,砰地敲在阎荭雌伏于地的脑袋上。
一声闷响!
水瓢霎时间就裂开了。
“你若不敢造次,就不会拐角来问我?漏夜迎雪来敲我父大门,告得一手刁状,你倒是什么居心?除我之外,天底下写不出第二个‘陈’字,我且期盼着阿父早日攻破王都,替我子孙万代打下整个天下,我为何要勾结包庇一个王都奸细?”谢青鹤冷笑道。
谢青鹤在燕城王府待了近三个月,这事是个小范围内保持的秘密。
但,阎荭绝对是知情者。
连伏传都错会了谢青鹤的意图,认为谢青鹤可能会念在旧情上保护缵缵,关心缵缵的处境,阎荭当然也可能会搞错。多情的少君,美貌的敌国公主,英雄救美,未尝不可能。
而且,阎荭也未必是想告状。
他是陈起的心腹,遇事不找陈起拿主意,反而私下去找少君勾兑,陈起岂能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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