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东晨不为所动,只是笑着反问他:“那你呢?你的家不是这里,你是来投靠的,等你长大了,你会回你原本的东境故乡吗?”
顾小灯抓紧缰绳,在小马的鼻息里发了会呆,他冲葛东晨皱了皱鼻子。
“不告诉你,哼。”
说罢翻身上马,他小跑进马场,松开一只手捉着风。
葛东晨饶有兴趣地看着,从顾小灯演都不会演的脸上看出了答案。
来日方长,他和他之间还有很多秘密能探究,以及还有很多乐子能玩。
*
转眼便到了年末,顾小灯直到除夕才停课,一大早就爬起来了。这是盛节,新岁在即,大雪隆冬,他扒在窗前看外面的雪景,西昌园那边据说又是忙碌得摩肩擦踵,他天真地惦记着年夜饭,等到天黑才打消了期待,搓搓冻僵的手去烤炉子。
去年此时,养父带他和义兄在游街玩了大半夜,他们约定一起守岁,但他毕竟还小,玩到后半夜就累得打盹。养父和义兄轮流把他背回了旅舍,他们的肩背都安稳踏实,他睡在一片年节的喧闹里,醒来就收到了养父的压岁钱。
那等日子是过去的了,顾小灯回味着当初的甜给眼下的寂寥调味,坐着小桌独自吃完了年夜饭,今晚奉恩小小地安慰了他,把他想吃的菜色全送了上来,不再单调地凭照食谱。
顾小灯爱吃海味,兴致勃勃地剥虾剔鱼,又在小桌两边摆了两副碗筷,吃一口夹两筷过去。
刚吃完时,窗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奉恩过去开窗,只见一只硕大的黑青色海东青夹着翅膀跳进来,三两下飞到了顾小灯的饭桌上,黑豆眼炯炯有神,挺胸抬头昂然站立。
顾小灯来不及惊吓就先觉惊喜:“花烬!”
顾瑾玉人没来,派他的凶大鸟来了。
顾小灯如见小友,高兴地满桌子找肉:“哎呀你吃晚饭了没有?我都吃完了,不然剥个虾给你!”
花烬神气十足地扬起鸟头,两只鹰爪上赫然都绑了小信筒,它十分优雅地先抬起左大爪子,抖抖上面的信筒。
“树杈子让你带给我的吗?”顾小灯更高兴了,这等深冬大雪夜,阖府爆忙年节时,还有人记着他,本身就足以慰藉。
他擦擦手去取下花烬的小信筒,边鼓捣边笑:“他是写了什么呀,还是画了一幅画?”
待展开薄薄一张信纸,顾小灯怔住,随即护着信纸急急忙忙转到书桌去,把信纸铺平了左看右看,半晌才确定那是张等晴的家书。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又赶紧捂住眼,生怕眼泪糊到了信纸,晕开了家书的笔画。
奉恩走来,花烬也通人性地飞过来,顾小灯再不惧怕这只硕大的海东青,伸手一把将花烬抱进怀里,摸去它身上的寒意迭声道谢。
奉恩紧张起来,见海东青始终安分着也还是担心:“表公子,海东青是闻名的凶禽,您还是小心点。”
顾小灯这才放开它,吸着鼻子瞪大眼睛去看张等晴的家书,但花烬脑袋一缩又钻进他怀里,鹰爪耷在大腿上不走了。
奉恩便失笑:“不曾见过它这样……许是四公子驯的好。”
顾小灯就再抱着它,泪眼朦胧地看家书。
信上的字迹是那样熟悉,见字如面,如听同座细说,满纸都是张等晴的安抚,他说当日紧急离开顾家之事错不在谁,若真有错只能是那个“二”,代指那位二皇子高鸣乾。顾小灯也这样觉得,要不是那劳什子二皇子缺德,也不会连累张等晴受罚。
张等晴声称自己如今在顾家兵权覆盖的外州,兵荒马乱地适应了这几个月,总算是把日子捋顺了,原本先前就想寄来书信,因着种种不便没能如愿,今天海东青突然悄悄飞来,还把他吓了一大跳。
字字句句都是他的口吻,顾小灯边看边哭,虽然伤怀,但还是高兴的,看完赶紧铺纸要写一封回信。
这时海东青又冒头,抬起右大爪子,展示还有一个小信筒。
顾小灯连忙取了下来,巴望着也是家书,但展开之后发现是顾瑾玉写的,嘴巴嘟了嘟。
不过也是高兴事,他揉揉眼去细看,信笺也是写满了一页安抚话,顾小灯看得舒心,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信上第一行写的是“致山卿”,末尾则是“森卿附上”。
“没错,这是写给我的呀,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吗?”顾小灯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越看越开心,“那我就接受了。”
他低头去写家书,写谢语,灯影投在他身上,慢慢拉长,悠悠晃走他的稚薄岁月。
海东青接了回信和回礼,破窗飞进雪夜,从东林苑到西昌园,都是在镇北王府的领域里,但夜色已深,来自皇宫高楼的浑厚钟声忽然敲响了九下,满城爆竹声此起彼伏,它浑然不知自己飞过了人间的一年。
顾瑾玉临近深夜才回到了自己的院里,一身繁华余烬,满脸冷漠疲惫,推门刚进卧房,海东青便熟门熟路地飞来站他肩上,咕噜咕噜吵叫起来。
顾瑾玉随手把它抓下来揣怀里抱着,摸到鹰颈时摸出不对,二指从浓密的鹰羽中捻出了一段红绳,他揪出红绳,看到绳上串了一枚铜钱。
顾瑾玉皱了皱眉,直到取下鹰爪上的信笺,展开一目十行看完,忽觉可笑。
“压岁钱?”
他指尖把玩着那枚铜钱,半晌屈指一弹,铜钱叮当落到了地上,他转而去把顾小灯写给他的信笺烧了。
“小傻子……只有你需要压岁。”
作者有话要说:
海东青:要灯崽抱抱。
灯崽:你好大只!不过还是抱抱(熊抱)
大狗:啧……(紧盯)(不语)(哼的一声转身)(啧完去捡铜钱、扑灭火星子了)
第19章
新岁一过,顾小灯才知道自己有了新年的第一个“礼物”,那便是“山卿”这个名字。
安若仪于百忙之中召他去了西昌园,与当初病中的冷淡不同,温和地同他讲话:“二月进私塾,你合该有个正式点的名字,瑾玉也一直惦念着,年前特意和我提到此事,山卿之名还是他特意为你斟酌的,这名字不错,往后你便叫山卿。”
顾小灯原以为“山卿”是顾瑾玉和他之间的默契昵称,没成想是这么个展开,神情顿时有些呆。
虽然山卿也好听,但他还是喜欢以小灯这个简简单单的名字自称。
安若仪看着他,想到了别处去:“我知你心里对瑾玉有几分身份逆转的怨怼,但是山卿,世事难料而命运难改,你既然没有在顾家长大,就担不了顾四公子的盛名。瑾玉待你宽宏,你也应当减少对他的不忿,和他和平相处,知道吗?”
顾小灯尴尬地笑了出来,搓搓手小声道:“我都听母妃的,我没有怨瑾玉的,就是,母妃私下和我聊天时,能不能继续叫我小灯?”
“山卿。”安若仪的手放在他肩上,“听话。”
顾小灯便不敢置喙了,两根食指打着圈点头。
“你要相信顾家对你的安排。”安若仪两手轻握他的臂膀,和煦地轻声,“你也知道,你并不是多聪慧的孩子,倘若你在文武上都有天赋,现在教管你的就是你父王了。又或者,你更愿意脱离我的安排,转去你父王的院子服从他的管束吗?”
顾小灯鸡皮疙瘩冒了起来,连忙摇头。
“母妃和父王不同,他需要有出息的孩子,但在母妃这里,你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便足矣,母妃知道你是,对不对?”
顾小灯只能点头,他受不来三天两头地关禁闭,而禁闭似乎只是顾琰微不足道的教导手段之一。
“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奉恩和奉欢是我派去的,他们既是你的下人,也是你私下的老师,他们教你的,你当仔细学,明白吗?”
顾小灯愣了愣:“他们平时也没刻意教我什么啊?”
安若仪摸摸他耳廓:“以后会教你。你现在只需要做好准备,到私塾里修习,认清同代的高门之后,摸索人情世事如何周旋,在那些人中,绝大部分人都不是你绝对的敌或友,你要学着和他们相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