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雅的气色在红衣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苍白,眼神却是清明的,不是那夜笼子里的疯魔。
“对不起。”他摁着顾小灯俯身,轻轻吻他唇珠,“可我喜欢你。”
顾小灯的眼泪止住,目光潮湿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几日没说话,他的声音便哑了。
苏明雅含了一口温热的蜜水,低头来渡进他口中,顾小灯喉咙火烧一般,急切饮下后又听见他轻声的扭曲爱意。
“我喜欢你。”
顾小灯先前以为自己听到这句话时会作呕,那种恶心持续到现在,却已变成了麻木。
他还能朝苏明雅一笑:“可我不喜欢你了。”
他抬起被捆住的两手环住苏明雅的脖颈,近乎亲昵地从下往上抱他:“别捂我的嘴,我同你演了好多天的戏,有些话堵得心头难受,我真的想告诉你。”
顾小灯脑海中一片濒临崩溃的平静,心中有千言万语,在那毫无逻辑的无数宣泄言语当中,他忽然想到了顾瑾玉曾经说过的有关顾如慧的一番话,他说她在两个高家人眼里的意义。
他在这时候找到了明切的逻辑,明白了苏明雅于他的意义,那些爱意的来龙去脉,他都找到了踪迹。
踪迹越清晰,抹去时便越彻底。
“苏公子,我当初刚进长洛,初见你就喜欢,因为你就是我脑子里想象的长洛模样,病弱但好看。我接近你,攀附你,甚至就如你说的卖身委身给你,那时候是我痴心妄想,想着能改变你,就像改变长洛;医治你,就像剔掉长洛恃强凌弱的天生不足的坏病症。
“可你就和长洛一样,身体就算康健了心也是不正的,你同这个寸金寸土的宝地一样病态,我不认同你说的喜欢我,那根本不是喜欢,没有喜欢是这样……”
顾小灯抬头轻蹭他的喉结:“听说关家覆灭之后,是你执掌了原本隶属关家的刑部,苏大人,你在刑部横行了太久,现在也学会用囚禁、拷问、凌虐犯人的那一套了,照搬到我头上来实践了是吗?握着掌控我身体和生死的权力,把你爽翻了是吗?
“你才不喜欢我,你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别再让我听见这个被你污浊了的字眼,苏明雅,你配吗?你说的话,还不如你胯下那东西来得诚实。
“你再也不是我眼中的什么仙人神画,你就是一个,和长洛其他人别无两样的尊贵烂种,虚伪又爱装,贪婪又假清高,无耻又下流,你就是……你就是这样子的,苏明雅就是这样的烂东西。
“我讨厌你——就像讨厌这个长洛!!”
苏明雅抖着手捂住了顾小灯的嘴,原本想用亲吻堵住他的审判,可他竟被顾小灯一席话吼得心神溃乱,没命地剧咳起来。
苏明雅死死地抱住他,胸腔中一阵又一阵抽搐,剧咳停不下来,他附在顾小灯耳边极力地说着话:“你口中的我……我知道了,这七年里,我已经知道了。”
他自私、傲慢、嫉妒、龌龊、刻薄、麻木。
他是如此的不堪。
“我爱你。”苏明雅的气血都涌到了唇边,眼里的阴翳一寸寸蔓延,“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从少不经事时就离不开你。那时你还喜欢我,我还拥有着你,如今你恨我了,我便只能占有你,从前得你的心,如今得你的人,我拥有的便依旧是一个完整的顾小灯。”
苏明雅剥开了自己和顾小灯的衣物,眼底泛着猩红。
顾小灯没有挣扎,捆住的手抱紧苏明雅。
苏明雅正待低头吻他,顾小灯扯下他发髻上的一截发簪,那束簪短而钝,根本锋利不到哪去,但他耗尽了所有力气,稳准狠地扎进了苏明雅的后背,即便避开了后心,也刺得极深。
苏明雅身体一震,攥着他膝盖的手颤了一下。
他有些恍惚地低头,看到顾小灯满脸的泪水。
心下一时迷惘——他分明最喜欢顾小灯流泪时楚楚可怜的模样了。
他什么也没说,不再继续想着强硬地分开双腿抵进去,只是低下来捂紧顾小灯后脑勺,吻他的嘴唇。
不多时,这吻接得血迹斑斑。
苏明雅把他压在诸佛之下,钟声之中,后心的血滴到了顾小灯身上,他依旧什么也没吭声,只是待顾小灯喘不上气才分开些许。
苏明雅颤抖着用指尖沾了滴到顾小灯身上的血,随性地在他身体上作画。
他摁着他,从他的锁骨画到了侧腰,画了一枝妖冶的曼珠沙华,与他身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指尖发着抖画完最后一笔,他低头亲吻顾小灯满是泪水的眉眼。
“我爱你。”
苏明雅偏执而冷静地说。
喉中腥甜,唇边溢出血来,他便继续用指尖蘸血,在顾小灯颈上画出一片红叶。
“顾小灯,我爱你。”
他一遍遍重复着。
*
顾小灯泪流不止,第一次杀人的冲击过于强烈,苏明雅的温度在他身上慢慢变冷,他哆嗦着一遍遍尝试推开他,可不知怎的,始终没能推动。
流的眼泪过于快和多,顾小灯眼前越来越模糊,几乎又要陷入黑暗中。
他颤抖着伸手摸自己的眼睛,苏明雅未凝固的血滴到眼睛里,一瞬血红了天地。
这时佛堂外传来了脚步声,顾小灯闭上双眼,等待死亡。
死亡没来,身上忽然一轻,一双滚烫粗糙的大手抱起了他,一只手摸索他的手腕,一只手摸上他的颈部。
来人在哆嗦着确认他的生死。
顾小灯睁开模糊的双眼,对上了顾瑾玉血丝密布的通红眼睛。
*
顾瑾玉近乎不眠不休地搜了十六天,除了顾家里那个伪造的“顾小灯”,这些天里,他在各处又搜出了五个“顾小灯”。
每一个都几乎挑不出破绽,他们美丽,明媚,笑时清甜,哭时温软。
现在他怀里的这个憔悴,僵硬,崩溃,破碎,凌乱。
但他知道,这个被涂抹得黑暗又血红的混乱泪人是他真切的明灯。
顾瑾玉把嚎啕大哭的顾小灯揽进怀里轻拍。
“没事了,没事了。”
第72章
正月二十九长夜,长洛的东城门、南城门都集结了重甲军队。
东城门外是顾氏为首的驻军,征战过北戎,即将赶在二月前往西而去。
南城门则是葛、岳两姓的混编军队,十五年前葛万驰镇南境,平乱后兵权收归皇室,而今南境再度不平,葛家东晨再被启用,女帝母族岳氏军携破军炮相辅,将于二月初南下而去。
晋国自百年间吞并四方异国、异族之后,每隔十年左右便需一次大规模动兵,北征刚过去五年,这么快便又需要大动干戈,既是边境不稳,也是中枢不定。当今女帝威望易损,在位期间又一损再损,虽有功绩在正史,却有更多诋毁在野话。
深夜时分,天泽宫中,女帝高鸣兴本人因亲自前去收拾世家倾轧的烂摊子,垒着三排奏折的案前空无一人。
子时一刻,身披狐裘的顾如慧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天子案前,她伸出伶仃瘦薄的手,拨动垃圾一样在垒高的奏折当中寻找,不多时就抽出了五封奏折,一一翻开查阅。
其中一封论述南境。
【南境南安城匪乱渐烈,巫山族有卷土重来之势,非异族再生首领,即异族与内贼勾连,恐裂晋南之土】
其余四封奏折上述西边之乱。
【西境之中,官署连近四年不得收齐西境杂税,地方不敬中央而敬邪魔外道,入仕轻文臣拜武将,以武为胜则势必以武为败,恳请中枢激文抑武,行教化之责,扬秩序之道】
【西境阳川,江湖武祸盛行,阳川上游临阳城、下游梁邺城最为严重,其中以神医谷与千机楼为一秤两砣,一以‘神医’拉拢民心,一以‘圣子’蛊惑愚民,两派前者可收归中枢为己所用,后者拜求中枢发兵铲平】
【西境阳川之下西平河,前有顾平瀚驻兵,后又将有定北王铁马来袭,顾氏势大,若以强权平息西境武祸,则断长患而养短疾,望中枢思定后世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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