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玉在此时挣开了桎梏,脑子里该死的蛊母声音还在盘桓,字字句句命令他得像个木头一样,任由别的狗男人对着他的爱人吐露肮脏欲孽,他快气疯了。倘若此时不哑,他非得骂个狗血淋头,可控死蛊在心头狰狞地啃噬,身体一动便觉四肢百骸被抽出了筋脉,饶是如此他也拔出玄刀横劈过去,听声辨位凶狠地朝脖颈而去,想把狗杂种的脑袋砍下来踢出千里远。
葛东晨挨打挨出极限经验了,支着下巴的手迅疾一抬,手腕上的束甲扛住一劈,怎奈玄刀锋利,束甲开裂,血肉翻开。
“别往我脖子砍,行不?我死了,我家小妹可就不乐意给你解蛊,小灯可就要伤心地拼你的尸块了。”葛东晨用手卡着刀笑了起来,“顾瑾玉,别以为你上位当了小灯的妻就如何如何,要不是命这样和运那样,我高低争个小灯的妾的位分,伙同他的前妻外室大行破坏,迟早让他宠妾灭妻,迟早挤兑走你这疯狗!”
顾瑾玉:“……”
他是小灯的妻?正妻?
不错。
甚好。
顾瑾玉根本没听进去葛东晨后半截的话,他脑回路特别,自顾自地扬眉吐气,就像含住骨头而自知的大狗。
顾小灯则是被雷得五雷轰顶,焦得说不出话:“@#%&*#!”
说的什么登西?什么登西!
葛东晨用那伤手格挡开玄刀,吃痛的神色一晃而过:“圣地在大雾里,蛊母就在那万泉山中。你不是想问我这些?别急,我知无不言。那地方特殊,不好进去,等我母亲带路,路上让一根筋的阿吉维持清醒护卫,你和顾瑾玉,还有那个苍蝇一样的吴嗔跟上来,只我们六人进去。”
顾小灯余怒顿时消了:“为什么只能我们进去?其他人在外面干等着?”
“那片大雾里有特殊的地方,自然得是特殊人才能进去,常人进去指不定出不来。”葛东晨轻笑着展示手臂上快速愈合的创口,“小灯看到我这并拢的血肉了吗?越靠近蛊母,所有蛊虫的威力都会翻倍,也包括你家疯狗,现在只要我想,我大可让我小妹搞死他……”
“你敢!”
“我是不敢啦。”葛东晨笑着长长叹一口气,“我请求家母千赶万赶,总算赶在你的生辰前赶到了。我能给你准备的生辰礼不多,都是我一厢情愿,倘若你不要,我也不强迫你收,来日你若孤身一人,啊,也就是你不幸当了小寡夫,我在南境备了你的安身之处,天下之大,你不会孤单。”
顾小灯心里咯噔一下:“你确定明天就到了?”
“顺利的话就是明天,待你见到蛊母,希望你不要讨厌她,她和阿吉一样很喜欢你。”葛东晨笑眯眯地拉着袖子盖住手臂上花花绿绿的蛊纹,“不过有一事我要提前拜托你,是我瞒着家母私下求你相助的,到时你若不愿意帮忙也没事,只是若你肯怜悯,我和小妹都会感激你……哦,我是一直感激你的,从你愿意进入南境,从你从水里回来,从你十二岁那年喊我一声东晨哥开始……”
顾小灯脑阔都疼了,只得硬声硬气地打断他:“歪,你发够疯没有?”
葛东晨神情自若,看似冷静地轻笑着,他勾出脖子上的小锦囊,解开口子取出里面的一缕断发给他看:“分别在即,我还有一事坦诚,你看,这是天铭十七年,你在白涌山里被箭矢割断的头发。它随风飘到我眼前,这是你落水前留给我的,我私藏了这么些年,如今不要脸地不想还给你。小灯不是小气的人对不对?你自愿给了顾瑾玉那一大把断发,我这里只是一缕,只是一缕。”
“有关你的物件我都不想归还,我知道不属于我,我还是想占有。小灯的爱不属于我,但我的永远属于你。”
葛东晨类似临终遗言的话说得没完没了,顾小灯停不下他的话匣,只得作罢,转身抱着顾瑾玉充耳不闻。
“我会在南境望着你,一直到我的身躯化作草木,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葛东晨轻声说了大半夜。
*
五月十五,盛夏日出,顾小灯等人正式准备进雾气横生的未知万泉山,阿千兰只说这回要进的万泉山怪中之怪,里面的危险无形,靠武力和人多解决不了。正如葛东晨昨夜透的底,两行人中只有六个特殊人能进山,马都不能进,葛家三人加顾家两人,再一个无畏无惧的干呕仙人吴嗔,其余的两族人都只能在大雾外等着他们出来。
就在进入黑山前,吴嗔发现了一块中原人立的界碑,上面冷硬地刻着一行字,是“晋国飞雀十九年高幼岚之墓”。
阿千兰无意解释,倒是吴嗔因出身霜刃阁而通晓晋国百年密史,发现界碑后立即上前去伏拜,回来后喃喃着告诉顾小灯,碑上的名字是百年前的晋国大长公主,也是当时的镇南王之妻,后半生穷尽四十年不回长洛,只专心在南境开拓,未曾想她的墓在此处。
吴嗔还说到大长公主一生育有一子,其子也姓吴,死罪自戕于长洛。说罢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密史影响,吴嗔散尽了探寻热爱之物的喜悦,一反前面旅程的大喜,一下子变成了大悲而不自知的状态。
六人就此全都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一同进入大雾茫茫的黑山。
黑山里唯有雾气,与前面路上能碰到无数蛊虫的状况截然相反,这回整座黑山之中竟然看不到一只蛊,全靠着阿千兰和葛东月母女在前面带路。大雾之下的路看不清,顾瑾玉说什么也不肯让顾小灯下地走,小心地把他背在背上。
葛东晨围在他们周围转个不停,不时说一句:“累了就别逞能,我来背吧。”
顾瑾玉身体里的蛊受了无形的干扰,蒙眼黑缎下的眼睛流出血泪,也没肯让半步,耳朵不停地动,分辨着黑山里的动静。
顾小灯埋在顾瑾玉颈窝里,一进黑山便觉自己的脑子不对劲了,越往雾气中走越清醒不过来,不知黑山中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无形的压力不停涌进他脑子里,压得他幻痛越来越重。
眼前的雾气似乎凝成了真切的景象,就像皮影戏一样,一出一出地演着他陌生又熟悉的戏。
他看见数不清的水缸,小孩儿像荷花一样养在水缸里,那地方也是一片常年雾气不散的阴霾地,那阴霾地里好像也在养蛊。
起初小孩们太平哭闹,随着时间推移,有的似乎断气了,被提出来后用长长的绳索吊着,底下的水缸盛着他们滴下的血。
一滴一滴,一个一个,最后只剩下一口水缸上没有吊着人。
水缸里的小孩呜呜咽咽,自己哄自己。
【灯崽】
不知幻痛多久,顾小灯从厉唤里惊醒,一时根本分不清虚实,茫茫然地发了许久呆,直到侧颈挨了一记重重的咬,才把他的神志咬回来。
“……疼。”他后知后觉地哼唧一声,“顾瑾玉,灯崽疼。”
顾瑾玉立即松口,眼里的泪水把血迹都冲净了,使劲地蹭着顾小灯的侧脸。
顾小灯大口呼吸了好一会,才从幻痛里抽出来,一抽身而出,耳边先听到了明显的泉水叮咚声,继而是压抑着的虚弱呜咽。
他奋起看向周遭,只见日中昏暗,他们五个人正在一堆泉眼环绕的大圆青石上,吴嗔在一边倒地不起,呜咽声来自葛东晨背上昏迷不醒的阿千兰,她攥着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瓷瓶,痛苦不堪的样子。
葛东晨双眼彻底碧绿,但看着很清醒,见顾小灯醒来,便朝他笑:“醒来就好,灯崽乖,灯崽不疼哦。”
一醒来就被贱到了,顾小灯无语凝噎,转头看顾瑾玉安康与否,顾瑾玉这会恢复过来,正假装没事人一样横抱着他,只是蒙眼的黑缎湿透了。
顾小灯伸手摸摸他脸上明显的泪痕,有些明白了:“这地方里是有什么致幻的东西吗?“
“算是。”葛东晨绿着眼笑,“万泉山的水里流淌着数不尽的蛊卵,弥漫的大雾里也是,这些玄妙东西能勾出每个人记忆里的悲恸,除了被养得不通世事、没心没肺的笨蛋,大概是个人进来都要脱水到死吧。好在我的蛊主妹妹就是个笨蛋,有她牵引着我的心绪,倒不至于哭到晕过去。小灯呢?现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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