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云正绝不会解释不请自来的缘由,大半千机楼是他的私产,比他卑贱的人都是他的奴隶,他想怎么横行就怎么霸道。
他不过是生辰夜过得不痛快,亲爹的某些行径会让他吃不下饭。
不知怎的,今年的生辰过得比往年翻倍压抑,放在往日他大可杀人泄愤,可心头郁躁时想起的却是佰三和他的鬼刀手,这一对奴隶,这一小窝千机楼里少见的猫夫妻,哦,猫夫夫,这一对吸引了他的断袖宠物。
他看着那大猫紧紧抱着小猫,说话无遮无拦的:“别紧张,我不是来抢你老婆的,你又不是我哥。佰三是你的,你也是他的,你们都不用紧张,少主我来纯粹是看看你们,没想和你们三人行双飞。”
关云霁耳朵噌地飞红,心里骂成一团。
“你亲亲佰三的额头。亲一个,让少主看看。”
关云霁骂不起来了,他低头看怀里的顾小灯,顾小灯从容得让他以为这一切都不是演戏,他微微弯了眉眼,眼角眉梢全是温柔,仿佛他们就是一对姚云正口中的老夫老妻。
他胆怯又大胆地在顾小灯额上轻吻,顾小灯对小爱人的反应拿捏得无痕,害羞状地躲进他的怀里,把亲吻劈掉,直接适可而止。
姚云正原本想看隶属上位者的大猫反复亲吻下位者的小猫,但看着那佰三的反应,恍然想,活人、真活人、活着的真情人的娇羞原来是这么个样子?于是他不强行命令他们如何亲昵,只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细微地互动。
末了,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们真好啊,都活着,都爱着,理所当然地团聚着。”
姚云正我行我素地自言自语,直到天快亮了,他才结束这诡异的私访和发泄,走之前又要顾小灯叫他几声“阿郎”,把关云霁的警惕又拉满了。
顾小灯只是不住地在想姚云正的那句感慨,那话反过来,仿佛是姚云正觉得另外一对不合情理的、非活似死的、不爱似恨的情人团聚是不好的。
顾小灯几乎一下子就想到姚云晖过去的偏执,他脊背发冷地想,也许是姚云晖没让他的养母小腰死去,又或许是……他还保留着遗体。
*
接下去的三天里,顾小灯揣着满腹忧虑和心事,又攒了半肚子的话想在顾瑾玉的耳边说,但都没能见着人,关云霁和苏明雅都没有新消息,他只得假装不急,实则心里无时不刻不在捶顾瑾玉。
捶捶捶!把他中的烟毒都捶出来!
不然就把他捶扁,捶成一张大狗饼,顾小灯想得背地里哭鼻子。
步入九月初一的这天,按照彩雀坛一月一大检不定时小检的规定,隶属淫魅的门人全都得在每月月初去受查身体,免得沾到什么不自知的病。
顾小灯自是又得去受查,他佩好令徽,揣好准备,安抚好紧张的苏关二人,从容地跟着白衣侍奴前往彩雀坛。
彩雀坛分布在千机楼的偏中心位,是一座有五层之高的围楼,顾小灯一迈进围楼里,就看到满堂服色花哨的门人,里面的众人按照等级规整地列好了队,若从空中俯瞰,大约会觉得集结在这地上的方阵像一块颜色渐变的糖糕。
顾小灯跟着白衣侍奴往靠前的位置走去,他对流程不陌生,先集结在这里当众点名相面,这只是简单的第一步。
他隐在花红柳绿里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在心里翻着受查的步骤,重复回想其中可以钻空子的间隙,复查十几遍之后,周遭忽然出现了一阵隐隐的骚动。
没有人说话,只是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心跳似乎都加快变沉了。
他抬头看一眼前方的情况,还没看出什么,就听最前方的坛主们齐声喝了一声“跪”,顾小灯只得跟着其他人一块跪下,一头雾水地想着是出了什么状况。
不一会儿,前方就有沉缓的脚步声传来。
不知是围楼的回音效果极好,还是那人的每一步路都走得沉重,听起来压迫感不轻。
顾小灯低着头只想避祸,惴惴了半晌,脑子才后知后觉地听出了什么端倪。
这步伐分明是刻意踏出来的节奏。是他曾嫌弃某人走路悄无声息,那人之后就刻意踩出的调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小灯的心越跳越急促。万籁俱寂之中,那逐渐逼近的步伐好似鼓乐,还有细密的金属摩擦着衣料而产生的沉闷卡扣声响,当黑金一样的人停到自己面前时,他竟然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一刹那,还是过了一个寂灭,一只黑色指甲的大手轻轻抬起顾小灯的下巴。
顾小灯呆呆地仰首,满堂彩衣一点纯墨。
顾瑾玉就在眼前,垂着眸子看他,透过他毫无破绽的精心易容,看到他没有伪饰的原本面目。
他看起来沉默又镇定,如果不是瞳孔急剧地由墨转赤的话。
顾小灯觉得自己魂魄出窍了,灵魂正在呜呜渣渣地挂上顾瑾玉的脖子,但身体石化在这里,一动都不会动。
顾瑾玉把他从千人中拉起来,发抖的手原本想按在他肩膀上,但眼眶奇涩,动作就变成了弯腰低头,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顾小灯肩颈那一片衣料迅速湿了。
第147章
顾瑾玉沉默地带顾小灯走,两人身后跟着十二个黑无常似的死士,顾小灯回过神后开始感到惊惶,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顾瑾玉,无措又坚定地跟着他穿过千颅万目。
但他还是腿软,走了半刻就踉跄,不等站定,顾瑾玉便把他背上后背,顾小灯忍住不吭声,生怕一张口就是不争气的哭声。他埋头抵在顾瑾玉肩颈,顾瑾玉仍是及颈的马尾发梢在他耳边轻扫,久违的大面积接触让他不由自主地紧紧圈住他的脖颈,听着自己和他的心跳同频共振。
脚下的路是一截又一截的浮桥,顾瑾玉背着他的手是铁索,顾小灯在无处不在的窥伺里飘荡又安稳地小心贴贴他,不知时间流速,只觉得完全没贴够,突然就听到了不远处响起一道声音。
“瑾玉,你挑选的侍奴就是这个?”
顾小灯浑身血液逆流,本能地埋头不敢抬头。
这声音熟悉到悚然,他不敢直视这个小时候敬称过无数次的叔父。
姚云晖探究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游移,顾瑾玉脚步不停,嗯了一声直接用轻功掠过了他。
姚云晖的衣角被擦肩而过带起的风声扬起,他微感讶异,回头看去,年轻人们的背影已经远去。
他招手把跟着顾瑾玉的死士首领叫来听汇报,他这好侄子始终不好收买,七情六欲无从讨好,但是人就必有所求,外表再铜墙铁壁,也不过是把最重要的所求掩藏进深处。烟毒是欲望放大器,毒瘾无限地催生欲望,没有人能一劳永逸地戒欲。
姚云晖原本猜想顾瑾玉最先藏不住的欲会是暴戾,专门备了一千人牲在地下待命,预备着给顾瑾玉杀个畅快,但他没想到他最先压制不住的会是色欲,给他准备的美人又不要,偏要自己挑。
姚云晖好奇地看着那好侄子把挑出来的侍奴背回去,一副时不我予的急迫模样,问了跟着顾瑾玉的死士,得知那侍奴没有前三等级的资质,名叫佰三,平平无奇,且还跟过其他男人,心中便觉可笑。
云暹的儿子就这口味,真是辱没他爹的审美。
姚云晖让人继续彻查那佰三的来历,随后再问了其他,死士汇报:“公子今早如常用完了三盒云霄烟,医奴们诊过他的脉,称短时间进食的多,脉象驳乱,毒深心脉损,又毁神智,建议公子减量,不然恐毒发时猝亡。”
姚云晖笑道:“不会,继续给他加量。”
“是。”
猝亡?不可能。金罂窟里的药人在一日,云暹父子就没有解脱的一天。
姚云晖挥手让死士们继续去盯着顾瑾玉,前往议事用的枢机司,待到时,就见姚云正举着封文书认真地阅览着,满堂相貌堂堂的各部坛主,姚云正在其中还是占尽相貌的优势。这儿子不叛逆时,还是很好的。
姚云正笑眼弯弯地给他汇报这三天里的外界讯息:“父亲,顾瑾玉的军令传到顾平瀚那之后,那将军府里争论了一天一夜,最后群将还是遵照了军令,准备调动水师往临阳城去了。”
姚云晖要来了最终文书查看:“顾平瀚和神医谷关系匪浅,他也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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