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嗔若有所思:“那他这一主张,结果是板上钉钉地利于葛家。”
顾仁俪眼睛眯了眯,就又听吴嗔问:“顾瑾玉最近吐过几次血?”
“两次,据手下人汇报,他昨天在这吐了一次,今晚在东区又吐了血。”
吴嗔又问:“昨天是喷一口血,今晚是喷了两口,对吗?”
“对。”顾仁俪眼神一定,“先生,这是什么病症?”
吴嗔毫不犹豫:“绝症。”
顾仁俪、祝留:“…………”
“基本绝症吧,”吴嗔放下文书,搓着指尖哇塞了一声,“真意外,小蛊不足为奇,大蛊着实罕见,我以为这种控死蛊已经绝迹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邪术,我一出师门就能碰到这么棘手的,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这疯子幸运。”
顾仁俪说不出话来,祝留扑上去抓着吴嗔猛摇晃:“控死蛊是个什么东西?我主子好好一个人怎么会中蛊?师兄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人的是不?基本绝症就还是有转机的对不对?”
吴嗔淡定地前摇后晃,声音平稳地给他介绍起南境异族的蛊术:“名字就告诉你是什么东西了,中了这蛊,一面受蛊母操控,不自知地做些自以为正常的怪事,另一面是依次呕血,从隔一天到隔两天依次复发,从呕一口血到两口依次递增,直到苦主气血断绝痛苦而死。”
顾仁俪的手一抖,低头看了书桌上的两沓文书。
“给他下这蛊的人一定很憎恶他。”吴嗔看顾瑾玉,“这蛊很难炼制,据我搜罗到的,这蛊至少需要七个特殊生辰的壮年人放干血、百样毒虫相啃噬才能炼成,与之对应的是控生蛊,炼制难度减半,能逐步操控人的神志和身体,但不会死伤。控死蛊是下血本,也是泄暴怒了。”
祝留慌了,吴嗔轻而易举地拨开他的手:“我只能延缓你主子呕血的时间。我掌握的情报里,想救他只有一个办法,找出操控万蛊的蛊母,让她解蛊或者杀了她。此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就一概不知了。”
祝留抖着手抹了把脸,又慌又镇定的:“蛊母是吧?只可能是女人吗?可有什么特征?一定是葛家下的黑手,我这就去搜和葛家相关的女人,还得赶在葛东晨下个月调走之前办完,我这就去安排!”
吴嗔没有任何安慰:“是女人,毫无特征,蛊母混在芸芸众生里,外貌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她操控其他蛊,只需要心神一动,调动体内的原蛊就能隔着千里操控中蛊人。找一个毫无特征的女人很困难,你不见得能成功。”
祝留急得简直想哭,书桌前的顾仁俪忽然开口:“找人不易,杀人不难。倘若杀了蛊母能迎刃而解,那便以杀代找。”
吴嗔一直淡定的脸抽了抽:“你说的话,让我想到霜刃阁中记载的一桩南境往事……百年前镇守南境的大长公主,便是因为疑心自己中了异族蛊术的暗算,而后大开杀戒,屠戮了无数异族女人。”
他转头看向顾仁俪:“看来流着高家血脉的后裔,骨子里都沿袭了一脉相承的冷酷。”
顾仁俪笑了笑:“先生有更好的办法吗?”
吴嗔看向头顶,叹了一口长气:“我尽力找,会有办法的。”
“多久的时间?”
吴嗔掐指算了算:“给我一年时间吧,一年之内我能保顾瑾玉,在此期间,我会找出更好的解蛊办法。”
顾仁俪诚心地行了一礼:“多谢。”
吴嗔摆摆手,挽起袖子回到顾瑾玉面前,刚要同顾仁俪商量解开锁链,他才好施展时,就看见顾瑾玉那张英俊的脸出现了细微的神情波动,唇齿之间挤出了两个古怪的字:
“假的。”
*
诚如祝留所说,顾瑾玉此时眼前涨满了他的幻觉。
整个书房都充斥着【顾小灯】。
它们是顾瑾玉榨出来的所有关于顾小灯的记忆,喜怒哀乐应有尽有,顾小灯过往的所有小动作、小习惯都在他眼前以幻觉的形态不停地回放。
顾瑾玉魔怔而全神贯注地望着书房里的【顾小灯们】,他顾不上自己的状况,满脑子想着从东区回来的“顾小灯”。
那“顾小灯”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从头到脚挑不出毛病的,但他就是怪异地直觉,他的山卿不见了。
等了七年的珍宝刚回来不久,他觉得心口的血肉才被填上,就在今夜又被挖走了。
然而顾家所有故人都觉得那“顾小灯”就是顾小灯,是他在发疯作乱,是他在不可理喻。
他们说他刚吐了满墙的血,脑子不太灵敏,又说他今日告白受拒,精神疯上加巅。
顾瑾玉脑中一片混沌。
现在,他在满屋的幻觉里一遍遍回溯记忆中的顾小灯,混沌又清醒地确认——
他的小灯被偷走了。
第67章
“对不起。”
十四日的晨光照进来明烛间,顾小灯听到苏明雅又低又轻的声音,依旧垂着脑袋没有抬眼看他。
苏明雅头一遭对他说这三字。
顾小灯冷静了些,意识到他的道歉毫无意义,甚至是危险的信号,他大抵知道苏明雅潜意识的台词:我向你道歉,我对你低头,所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吧,收下我的歉意,接受我的所求,我们继续做无名无分的恋侣。
在得知一溺过七年时,顾小灯心中就将苏明雅斟酌过一轮。
原先觉得他既然能把自己药倒送出去,想必是待他表面眷恋心中厌倦,那么七年一过,他理应早早将他抛之脑后了。
岂知顾瑾玉那书房里挂满了苏明雅描摹他的画像,焚画时顾小灯改变了看法,也许苏明雅念着“死去”的他,以此怀望一去不复返的私塾岁月。
但即便他念着他又如何呢?他未落水前苏家就养出了苏小鸢,他消失后,苏明雅越念他,养出的新小鸢便会越多、越像。
昨夜巷口替代他的少年,不就是相似得他都瞧不出破绽么?
这些少年只会比昔日的他温顺,苏明雅可以像养猪一样定制他想要的温柔乡。
顾小灯在心中拼出一条苏明雅待他的心路,他现在费劲抓了他来,先恐吓后逼迫,先狡辩后道歉,只怕至少有两个不纯的目的。
一是苏明雅知道他是药人,想取他血治他病。二是苏大人如今吃多了细糠,想吃点当初没吃透的粗粮。
前者他反而更能应付,后者只让顾小灯感到惧怕与恶寒。
以淫心诱之成奸,以强辱饰之成爱……若他在“对不起”之后接上一句“我喜欢你”,顾小灯可能真会吐出来。
他想,原来苏明雅的“真心”是靠威胁和豪夺来表达的。他要他只念着他的施恩,原谅他的犯错,要他拒绝其余所有人,乖乖做他老实的犯人。他把他想得好卑贱,连带着自己翻倍地下贱无耻。
从前他们就不能长久,如今苏明雅是一手遮天,可他怎么能忍受担惊受怕地被关着?
他还要去见张等晴,去见江湖,怎可一再蹉跎帝乡。
顾小灯心里自语不断,嘴巴却是闭紧,不想应声,也不想发问。
苏明雅却好像什么都想说。
“问问我。”苏明雅伸手抱住了他,不停地摩挲他的脊背和长发,“冬狩那夜,问我好不好?”
顾小灯沉默着,又惧怕又抵触地僵硬着身体。
苏明雅环着他的腰,细细说了许多话,他解释已经没有意义的过去,说到温润嗓音变得呕哑嘲哳,但顾小灯依旧一声不吭。
他沉默得出乎他的想象,苏明雅只觉得自己像等待刽子手放下砍刀的死刑犯,等着顾小灯某一瞬的暴怒,等他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可他安静得像是断开了与他的所有关联。
苏明雅忽然感到无措:“小灯,你为什么这么倔……”
“倔?”
怀中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并抬眼看了他,眼神无辜震惊,神情无奈委屈,什么后话也没补上,但苏明雅依然从他脸上看到一行大字——“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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