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灯定睛一看:“画的是一朵云?裹着个……什么字?”
“我也不知道。”张等晴摇头,唾弃了一番邪派的故弄玄虚,三笔画出了一片草,“喏,看这神气的小草,这就是神医谷的图徽,是不是又地气又大气?”
顾小灯可劲点头,比个大拇指。
张等晴放下笔,一手合指比个圆圈,一手比个歪扭的菱形:“神医谷的图徽刻在这么小的木头上,那木头用药水浸泡,泡成不腐木,小草刻在上面自带药香。一种图徽是菱形,给外出的医师佩着表示身份,方便行走江湖,另一种图徽则是圆形,给研究药理但不常出谷的医师用。”
张等晴问他想不想要有一块,圆形的。
“神医谷的图徽,得是医术扎实的医师才能得的吧?哥,我还没学过哩。”
“别管,你只管说要。”
“哥你要给我开小门啊?”
“后面再给你开小灶嘛。”
两人随即同时仰笑。
小竹琴流水一样,顾小灯在琴声里想,他哥是有多担心他来日受顾瑾玉之类的长洛人欺负,才迫不及待地希望赶紧把他拢在羽翼下。
“神医谷里的景色很好的,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里面的人个个人才,说话好听,行事不拘一格。”张等晴面不改色地吹捧,先前的抱怨抛之脑后了,“江湖事有说不尽的黑白恩仇,不比长洛是花团锦簇的灰色,你应该不会想再回长洛吧?”
顾小灯弹着琴,想了片刻摇摇头。
张等晴想到顾家里还有其他人,便问了一嘴:“长洛还有些你的血亲,他们不会写信来问你的去处吗?”
顾小灯笑了一下:“有的,长姐和祝弥妇夫有写信来问我好不好,南境的小五也有传来家书,信上字句恳切,感情真挚,问我和瑾玉什么时候回长洛。”
“他们有关心你就好。”
顾小灯又笑了:“是吧?反正他们的信都是要经瑾玉的手才能传给我,经他的手才是要紧的。”
张等晴眼皮跳了两下,手背上更是冒起鸡皮疙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摸摸他的头搭话:“那些年里,你在长洛还有没有遇到什么好人啊?”
顾小灯开玩笑:“好人不好说,我遇到最多的其实是美人,清贫美人不多,富贵美人不少,要是凭相由心生去定夺,那他们通通都是好人了。”
张等晴有些好奇,他当年在长洛待的时间不长,那时候又提心吊胆居多,没心情去打量长洛的富贵,于是问道:“清贫我看得多,小灯见惯的富贵是怎么个样子?”
顾小灯不需要怎么思考:“精致奢靡,特意浪费,钱不值钱人比货,就是富。仗势欺人,滥权妄为,寡廉鲜耻没人管,就是贵。”
张等晴有些意外:“是吗?”
顾小灯点点头,腾出一只手去摸鸟笼里蔫蔫的黑嘴鹦鹉:“中枢有四项令,权贵就有百不禁,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昨天还钟鸣鼎食,今天就乞讨牢饭,这也是常有的,富贵就是一时刺激,搏的就是个刺激。”
“还有呢?”
“唔……以前我在书院里看史书,想看百年前是不是也是这个鸟样,看来看去,发现百年前更完蛋嘞,一富阖家百年流油,一贵全族十代三公,今世的权贵流通更快,多少重臣今天黄金万两,明天家破人亡……没几个悍族能坐稳五十年,多的是一代崛起两代衰亡。
“顾家五十年前,家宅祖坟总共十亩,后来却能与高氏共烹晋国,少时我不晓得,以为是顾氏子弟出类拔萃,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父亲流着高家的血脉,先帝今帝,多少把他们当皇族,既然都是皇族,那富贵也就是左手倒右手。
“苏家传承百年不倒,看起来像是百年前世胄的遗患,可仔细扒开一照,清贵不假,极权不真,他们是高氏的外戚,立足是仰承皇家的恩赐,巴着皇家才能起承转合吸食民脂民膏的寄生虫,竖着当靶,横着当下限,他们代代送女奉子,这一代没有,谁知道十年后会是什么光景?”
“这一代的高氏外戚是顾家,甚至曾经差点是关家,可都不是苏家。苏氏一族刺激久了,大概以为自己是能与高氏共天下的,傲得糊了眼……”
顾小灯咳了起来,单手拨着琴弦叮当作响地说话,张等晴有描述不完的江湖事,他大概也有说不完的庙堂旮旯,夏日照了他半张脸,明亮又晦暗。
“哥,我其实一点也不希望苏明雅英年早逝,想让他亲眼看看大厦的倾斜,看着自己高傲的根基一点点塌下来,只能用一副病躯勉力去扛。毕竟苏家让他当了好久的苏公子,他反过来该给全族当苏大人的,谁知道他就这么‘死’了。”
张等晴联想到了往日听闻的许多未尽话、无言事,一时恍然大悟了七八,转头看顾小灯的神情,却见他眼里的血丝多了些。
顾小灯又去摸鸟笼里的鹦鹉,嘀嘀咕咕:“倒是你,你啊你。”
听起来像是某种对苏明雅希望的反面。
他摸鹦鹉脑袋,张等晴就摸他脑袋,希望他开心一些:“下午哥带你出府去怎么样?在这西平城里走一圈。”
顾小灯蹭蹭他掌心,嗳了一声:“哥,明天好不?下午我和瑾玉要去个地方。”
“这死猪又拱我家小白菜。”张等晴不高兴地捏他脸问,“他要拐你去哪啊?顾瑾玉白天不是忙得恨不得有三头六臂?”
顾小灯被捏圆搓扁的,梨涡直冒,比了个“嘘”,乖乖道:“去私狱。”
*
午后,顾瑾玉回来接顾小灯,一身将服没换,两人不过才分别半天,他来到顾小灯跟前,一身莫名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像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跋涉了三山四水。
顾瑾玉摘了铁制的手套,狂洗了三遍手,擦好了来牵顾小灯,顶着大舅哥杀人一样的眼神,大气不敢喘地低头道:“张兄,我借走小灯了。”
大舅哥照例黑着关公脸,顾瑾玉走出庭院都觉得如芒在背,直到抱着顾小灯跳过将军府的高墙后才松了口气。
顾小灯脸上蒙了面纱,露着一双圆滚的眼睛:“你、你干嘛不走正门啊?吓我一跳。”
顾瑾玉揉揉他后心,低头看了看他,说道:“这样像私奔。”
顾小灯乐了:“奔则无名无份,那你就没名分了!”
话音刚落,顾瑾玉就背起他跳了回去,落地就飞奔向正门。
顾小灯:“……”
这人的脑子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吐泡泡。
不算折腾地捣鼓了一路,顾瑾玉带着顾小灯来到了一处地下的私狱,正儿八经的大牢房,胜在地方不小,算得舒适洁净,只是没有阳光。
顾小灯悄悄走到牢门前,看到角落里有个人正在面壁。
顾瑾玉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守着,没一会儿,顾小灯主动朝里面的人打招呼:“关小哥。”
第119章
牢房里的关云霁原本一动不动,听见有近来的脚步声也充耳不闻,忽闻一声旧称,颤栗得头皮发麻,转身时险些把脖子闪了。
顾瑾玉抓住他时,他只当这回要躺进某块风水宝地里,谁知竟没被砍死。昨夜刚被丢到这里,他就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顾平瀚,对方说了几番话,他才醒神过来,自己一条烂命还有他用。
西境越来越不宁,他们要他协助追踪高鸣乾,平定四境之一。他一宿都一言不发,唯一说的一句话只是有关顾小灯。
关云霁一眨眼就闪到牢门前,幸好身上不是脏兮兮的血衣也不是囚衣,不好的就是没有面具可戴,不敢多做表情,唯恐徒增狰狞。
他疑心自己在做梦,动作比脑子快捷,一手抓住顾小灯的手腕以免对方消散,一手扯下面纱,隔着铁栏直勾勾地看着他。
顾小灯险些撞铁栏上,先转头朝阴影里躁动的顾瑾玉摆摆手,再伸手跟关云霁讨东西:“松手,面纱还我。”
关云霁手里的面纱没松,就着面纱掐住他的脸左看右看,喃喃:“活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