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来到他面前,乌云似乎就掷到了身后,一拉上手,更是眉挑骄阳,满眼晴天,幸福得让顾小灯不忍问几句过去的阴翳。
今晚大约是加上了关云霁和苏明雅的到来,顾瑾玉密封的戾气不时溢出一丝半缕,肩臂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贴了片刻,顾小灯倦得快要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伸手拍拍他微颤的后背哄他:“好了好了,别怕了,一说到苏明雅你就不对劲了,怕什么啊傻子?”
“……”顾瑾玉不吭声,不怕有其他人同他抢老婆,只怕自己守不住,又怕老婆的爱被分走,却又不敢插手老婆的待人处事自由,转而问:“小灯,你能说一下,从长洛的杂种堆里选中我的缘由吗?”
“你又不是杂种。”
顾瑾玉:“!”
顾小灯疑心听到了心花怒放的声音,伸手往床外摸了摸,摸到止咬器,摸着顾瑾玉的脸给他系上,顾瑾玉顿时安分,在夜色里轻声说悄悄话。
“我爱你。”
“我知道。”
顾小灯应了,哈欠连天地扯了扯他的头发:“快睡下,明早我想吃蒸饼,加一碗杏仁糖粥,至于你……饭桶要吃多点,想好吃什么了吗?”
“……跟你吃,吃翻倍。”
“好啊,多添份荤的吧,自己想哦。”
顾小灯贴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他。顾瑾玉是劳碌命,给他点事想,小事也事关灵魂的落定。
至于他自己,乌龟一样内化心结,再慢也能化完。
这一夜,持续颇久的梦魇没有造访,顾小灯只梦见了长着九条尾巴的黑色狼犬一步一步走在身边,不时就停下,抬爪仔细舔舔,而后坐姿端正,伸出干净的大爪刨他衣角。
顾小灯在树下摸摸它的耳朵,落叶洒肩上,远处有嘤呜,他抬眼一看,看到有别的流浪犬徘徊不去。
他在梦里转悠了很久,摊开手接了好一会的落叶,看了半晌不远处,抱了许久的狗。
醒来时满室天光,张等晴已经跑来看他了,摊着行医手册坐在窗前,叼着笔困扰地搔鬓角,桌角上放着四四方方小食盒,圆滚的药瓶杵在食盒上面,像抱胸盘膝的罗汉。
顾瑾玉清晨走了,留了早点,张等晴清早来了,带了灵药。
这是新的看似寻常的一天。
顾小灯深呼吸一口,垂着头发奋力从床上爬起来,张等晴已经闻声闪到他床前,摸他脑袋和他道早,他伸个大懒腰,嘿嘿朝他笑。
“哥!”
“诶,乖崽早上好。”张等晴叼着笔摸了摸他脑门,又把了他的脉象,眉间的讶异一闪而过,继而眼角流露浅浅笑纹:“小炉子,可算是退烧了!”
顾小灯眯缝着笑眼:“是吗?我熄火了?”
“大火转小火,现在往脑门铺个鸡蛋熟不了了。”张等晴笑开,“再慢慢养一阵,把你养成一只小猪最好了。”
顾小灯学了几声猪叫,活灵活现的,惹得张等晴乐不可支:“心病疏解了?”
他绑高马尾的手一顿,笑着应了一声:“可能是解了一个。嗳,反正就顺其自然,我的病总会好的,就是好得慢,给你们添麻烦。”
“傻话。”张等晴把叼着的笔丢回桌上的笔筒,那笔准确地挂了回去,“你那好三哥沾上烟瘾时,那捅出来的才叫真麻烦,一回想起来我就牙根痒痒。”
顾小灯有些好奇:“世子哥的烟瘾是哥你全程监督,并且手把手治的吗?”
张等晴噎了一下,有些不想承认又没法否认的郁卒:“差不多……烟毒寡益多害,必须多加防范。今早我遇到顾瑾玉,听闻他又有要去赴的鸿门宴,调了两个神医谷的医师跟去了,这厮要是敢像他哥一样,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顾小灯挽袖系上束扣,眼睛亮亮的:“哥,烟瘾是怎么治的?”
“想知道?有医册,等你这两天身体真好下来,我就拿来教你。”张等晴撑着膝看他,越看心情越好,“今天小灯身体见好,哥带你去后花园走两圈好不好?”
顾小灯满口的好,小半时辰后,他戴着顶小斗笠呼哧呼哧地钻进将军府的后花园,张等晴带他去找三月就送来寄养的小配。
小家伙在将军府里待了三个月,起初因离了俩爹一鹰而怏怏不乐,顾平瀚恰好找到了一只花色和花烬相似的黑嘴鹦鹉陪它,小配有了新的毛茸茸同伴,又结交了段走兽和飞禽的友谊,很快继续蹦蹦跶跶的。
顾小灯一回来就看过小配,聪明狗崽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精力仍然和小时候一样旺盛,一见爹亲就往上扑,扑得爹亲差点闪了腰,被大爹提溜住命运的后脖颈,二话不说地塞到了后花园。
一阵子不见,顾小灯也想念热乎乎的小狗,兴冲冲地跟着张等晴去后花园的小狗舍,老远就看到一个芝麻馅外露的长条汤圆噔噔跑来。
黑嘴鹦鹉也跟着扑棱棱飞来,小配围着顾小灯风车一样狂转圈,鹦鹉竟也跟着它一块汪汪叫。
顾小灯坐在草地上抱小配,斗笠都被小狗掀到后颈去,一人一狗嗷得不亦乐乎,张等晴撑了伞盖在他们头顶,不时捏一捏小配乱飞的耳朵:“悠着点悠着点,傻狗怎么没轻没重的?你爹亲还病着呢!”
黑嘴鹦鹉在伞下哗啦啦地飞,聪明得很,乃是一等一的鸟精:“傻狗!爹亲!”
顾小灯搂着小配抬臂,鹦鹉马上飞到他小臂上大叫,叫得顾小灯耳膜嗡嗡,□□了:“哥,世子哥从哪找的这大嗓门啊?”
张等晴弹了弹鹦鹉的脑门:“底下人送他的噻,啥玩意都送,我还担心又是什么明枪暗箭,检查了一通,还好,就是一破铜锣学舌鸟。”
顾小灯摸摸鹦鹉脑袋上翘起的呆毛,逗狗一样摸它:“你是漂亮小鸟!”
鹦鹉转动着脑袋学了回去,骄傲得像个小孩子。
顾小灯逗了它们半晌,就有暗卫跑来汇报,说是“苏小鸢”来找他了。
“你的大伙伴来了。”张等晴摸摸他脑袋,“大小伙伴凑一块不?哥带你们玩牌九啊?”
顾小灯眉毛一跳,乐了:“不要,改天吧。”
“一脸揶揄。”张等晴瞅他也乐,“怎么了吗?”
顾小灯撸着狗昂了一声,转头和暗卫说道:“和他说我和自家小狗闹着,小狗味他受不了,改天再见吧。”
暗卫嘚啵地走,又嘚啵嘚啵地回来:“小公子,他说他受得了,正在外等着呢。”
“他乐意等就等吧。”
顾小灯摸摸摇头晃脑的小配,猛猛亲它一口。
*
“苏小鸢”等到天黑,人影狗毛都没见着,只能转身慢慢走回去。顾平瀚的将军府和长洛苏氏的主宅相比一点也不大,他却觉得走回客房的路程长得超乎想象。
人影沉寂时,反方向的小飞禽睁开圆溜溜的黑豆眼,小心振翅,劳碌起来。
黑嘴鹦鹉在夜空里歇歇停停,飞过半个晚上,飞进一座西平河边的破屋里。
屋内满地是相依偎的黑鸽黑鸟,角落里的茅草血迹斑斑,却已是屋内仅有的干净东西。
黑嘴鹦鹉飞到坐在茅草堆里的人的肩上,歪着脑袋看他:“坚持!”
这是它的主人这些年里最常默念的口头禅。
关云霁胸膛不住起伏,运转着内力减缓伤势。
满屋子的黑鸽静悄悄,关云霁许久才睁开眼看向肩上的鹦鹉。
鹦鹉咿咿呀呀地学舌:“小灯、小灯,回屋,还病着……”
关云霁的眼睛在夜里变得灼亮,靠着墙撑起脊梁,喘着气想站起来。
想去见他。
我好想他。
他踉踉跄跄地从破屋里出来,忍痛忍得脸上的刀疤有些狰狞。
然而一出破屋,刀疤更狰狞了。
十丈外,顾瑾玉安静地站在石滩上,肩上站着花烬,不知道到了多久,人鹰的眼神如出一辙,几乎分不出猛禽与人的区别。
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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