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府的时候上头有父兄,他说话没什么分量,也很少留心家中大事,直到此时此刻,谢竟才狐假虎威地体验了一把“一言九鼎”的快感,仆妇侍女们立刻伏首称是,轻手轻脚又一径儿退了出去。
谢竟舒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被他顺势按回榻边的陆令从,正想抱怨几句,忽觉对方神情有异,咬着嘴唇要笑不笑,“嘶”一声:“你故意的?”
陆令从挑挑眉,不答反问:“不是刚立完规矩吗,不上行下效一下?”
谢竟沉默了片刻,深深望一望他:“你确定?”
陆令从摊了摊手,示意他自便。
谢竟却退后两步,一指重重绯红幔帐之外:“带路。”
陆令从没想到他来真的,失笑出声,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谢竟一路随着他行出卧室,走后堂穿到小院西边耳房——他可以很确定这距离已经到另一侧了,从廊下走应该也是能过去的,但大概是因为他光着脚,所以陆令从才没带他走外面。
进了耳房先是一扇屏风,绣了整幅展子虔的《游春图》,如同影壁一般将内里光景掩得严严实实,转入后面豁然开朗,出乎意料的,却是一方莲形浴池,白玉雕底,四角鸱吻汩汩吐着滚水,池侧有长榻与衣架,此时已然挂上了干净的换洗寝衣。
昭王府建在繁华市井中,与汤山隔着十万八千里,要引泉水想必是不那么容易,谢竟也不晓得陆令从是用什么法子凿了这么一方汤池,只暗道不愧是在金陵的纨绔堆里浸染多年,昭王不光是有钱挥霍,更有本事享受。
陆令从率先走进去,俯身用指尖撩了一下水面试温,随即转过身面对静立在他身后的谢竟,略张开双臂,好整以暇道:“来罢。”
谢竟并不是没有见过陆令从更衣。在汤山那一夜陆令从当着他的面脱了湿衣、赤着上身和他面对面在水里蒸了半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但此刻他站在那里,以迎接的姿态等待他亲手为他解开吉服的衣带,却让谢竟觉得说不出的局促。
好在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给陆令从脱衣服,所以谢竟在心中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上前去,伸出胳膊,以一个有些类似于环抱的动作,将双手落到了陆令从腰侧。
虚虚覆在那里,几乎没有分量。
他久久没再继续下一个动作,陆令从双臂抻着有些酸,便微向前低了一下头,呼吸近在咫尺擦着谢竟的颊侧而过,轻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谢竟感觉没束好的碎发被陆令从的吐息吹到了耳后,蹭过皮肤时有些酥,让他不由自主抖了一下,缩了缩肩头。
陆令从显然观察到了他的反应,刚抬起头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略微增加,谢竟手指却突然施力,掐住了陆令从腰间精瘦紧实的肌肉。
然后挠了几下痒痒。
陆令从无动于衷。
谢竟皱了皱鼻尖,手往肋上挪了几寸,又试着挠了几下。
陆令从的眉高高扬了起来,望着他。
谢竟有些尴尬,但又有些不甘心,挪开视线:“哦,原来你不怕——”
话音未落,陆令从已经单手拧住谢竟的腕子,将他整个人别过身去,面朝汤池背朝屏风,后颈被掌摁着不得不深深埋下,肩胛瘦削而无奈地突出来,几乎是被狼狈地押在陆令从身前。
“原来我不怕痒?”
还没等谢竟叫疼,陆令从已经倏然松了手,掌心只轻柔地往前一送,谢竟失了支撑,便被他直接掀进了汤泉水中。
水不深,也不算烫,可骤然浑身浸入虽然不至于伤着,却也实在不好受,谢竟侧身跌进去呛水挣扎了几下,听到身后又是一声水花,想是陆令从也入了池,随即就感觉自己被他拦着腰搂出了水面。
谢竟扬起脖子狠狠吸了几口气,架着陆令从的肩背连咳了半晌,觉出对方的手还抚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捋,顿时急怒攻心,咳得更加惊天动地。
好容易喘顺了气儿,他抹开透湿的鬓发,眼尾与耳根一片酡红,冷冰冰瞪着看他洋相的陆令从。
吉服绣工厚重,浸透了热水沉沉裹在身上极不舒服,谢竟也顾不得其他了,不耐地拂开陆令从揽着他的小臂,三下两下扯得身上只剩中衣,把大红的外衫丢到一旁,如花瓣般打着旋儿缓缓沉入池底。
全程他的视线一寸都没有偏,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罪魁祸首,把陆令从一开始挂在嘴畔得逞的笑意盯得没了影子,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做了件丧尽天良的缺德事,再不好意思在那诘责控诉的目光中继续作壁上观。
“烫着没有?”陆令从有些讪讪地开口。
谢竟双唇紧紧锁着,他半句话都不想再跟陆令从说了,只是一双眸子不放过他,把陆令从盯得如芒在背。
他不知道陆令从这样乐于看他笑话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是把他和京城土著派的公子哥儿们看成一般,所以咋咋唬唬地向他调侃玩闹,还是因为这一整日按部就班实在太过无聊,于是拿他寻个开心。
陆令从确实没有完全意识到,谢竟和他那些校场辕门内外摸爬滚打着长大的狐朋狗友不一样,打是亲骂是爱这一条行不通,不能高兴了给两拳不高兴了踹两脚,更不能用一些简单粗暴的武力方式解决问题。
症结在于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谢竟相处——不是此前数月每一回匆匆见面时的那种相处,而是朝夕相伴、出双入对的“相处”。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谢竟过日子。
他不能用待陆令真的方式来待谢竟,不能用待李岐的方式来待谢竟,更不能用待崔家小姐的方式来待谢竟。
现在他把他刚娶过门三个时辰的王妃惹生气了,谁来告诉他怎么办?
在想出哄人的办法前陆令从唯一能做的就是真心实意道歉,于是他说:“是我之过,方才不该戏你,更不该推你下来。”
他其实想解释一句“我知道冷热轻重你下去了我也会跟着下去的不会让你伤着磕着碰着烫着的”,但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便及时刹车。
“我肋下腰上确实都不怕痒,但脚心怕,你要不嫌膈应可以随便挠,我保证不还手,不是,不还脚。”
谢竟解着发髻,将金簪丢在池沿,沾了水的衣袖紧紧敷在扬起的白臂上,手肘被热气蒸出了淡粉。
他仍旧森森地看着陆令从,听对方又十分诚挚道:“我不是殿下,您是殿下,原是我该侍奉您的,王妃贵体不必屈尊做这些小事,您先踏实洗着我给您拿鞋去——”
谢竟的神色终于在这一番诨话之下有了些许松动,他缓缓散开湿漉漉的长发,低头瞟了一眼静静躺在水中的外袍,道:
“我不喜欢外人碰我。”
陆令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谢竟是在抗议刚才自己假意命婢女为他更衣的行为——在他潜意识里,“新家”昭王府的仆从丫鬟还全部都属于外人。
谢府陪嫁的下人并不多,陆令从午后匆匆瞧了一眼,没多想直接全交给周伯去安顿了。看来等会儿沐浴完便得吩咐一声,传两个谢府家生的婢子过来听唤。
随即陆令从意识到,虽然有个循序渐进、一回生二回熟的过程,但谢竟却从来没有推拒过与他的肢体接触,不论是相扶、牵手,被他背着,被他握着脚踝,被他打横抱着,还是被他唇覆着唇渡气,谢竟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抵触。
在“自己不是外人”和“自己不是人”之间抉择了半晌,陆令从才后知后觉地选择了前者。
谢竟见他木在那里不动,又十分暴躁地喝了一声:“烫!”
这是在回答那句“烫着没有”了,陆令从如梦初醒,忽然发现他的哄人任务好像首战告捷,于是涉水走到谢竟面前,缓下声气:“我当真知错了,从今后就照着你立的规矩来,谁也不碰你。”
说着他就牵着谢竟的小臂把他拉到近前来,让他将赤裸的双足踩到自己温度比池底低的脚背上站着。过近的距离迫使谢竟把脸避到了一侧,两只胳膊被陆令从引着环上了他的后颈,几乎是彼此亲密无间地贴着。
然后陆令从还故意强调了一遍:“谁也不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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