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白家和他们一同陪葬吗!”白建业忍耐已久,似是压不住怒气,“我汲汲营营这么多年,才在平都官场里站稳脚跟,怎么能半途而废!做大事者,需得心狠,你要记住,你是我白建业的儿子,行事说话要为了白家着想!”
“起开!”白建业一脚将白秉臣踹到一边,提起步子就要出门。
白秉臣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抱住这个平日里自己多看两眼都会发憷的人,试图再次说服他:“父亲平日里不是教导儿子要做一个君子,要知晓礼义廉耻,懂得为臣忠义吗?为什么父亲自己不去践行呢?”
他的话中甚至隐隐带着责怪,“既然已经酿成大错,父亲不如认错,陛下宽宥,即便秉持雷霆之怒而下,儿子也愿意同父亲一同承担,只求父亲不要薄了与各位叔伯家的情分。”
“情分?”白建业讥笑道:“你编了三年史书,把脑子给编傻了?谋权夺利路上,向来都是血迹斑斑,哪里有什么情义,你见过哪个有情有义的能善始善终,真是可笑!”
白建业冷声道:“来人,把这逆子关进祠堂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他见任何人。”
父亲铁了心要去做伤人之刃,白秉臣没能拉住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任由家丁把自己拖到祠堂里。
关上门落了锁,白秉臣跪在阴暗的祠堂中,热胀的脑子隐隐发疼。
祠堂阴冷的空气混杂着供奉的佛香,幽暗的烛光抖动着,映照在白秉的脸上。
他的脑中一片乱麻,想要从千头万绪中寻得一点出口,却心力交瘁。
看着祠堂上供奉的白家世代祖先牌位,白秉臣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唐感。他没有想到平日里将兴复家族挂在嘴上的父亲对权力的执念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可是什么事都拿来作为晋升之资,什么人都当做垫脚之石。
白建业踹得一脚并不轻,方才惊慌之时没有察觉,如今冷静下来,白秉臣倒是感受到从大腿上传来的隐隐刺痛。
他脱下靴子,借着烛光,咬着牙褪下衣物,看了一眼。大腿上果然一片青紫,现下已经肿得挺高,轻轻一碰就是钻心的疼痛。
可这点疼痛却依旧掩盖不了他内心的迷茫,他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来破当下之局。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听从白建业的话,在官场上挣得一个前程,若是他提早学了那些为官之道,可能就能早些发现父辈们的不对劲,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助和彷徨。
白秉臣拢好衣衫,看了一眼上了锁的外头依旧有人守着,咬咬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在祠堂内找着看有什么出口。
祠堂只在每年年下祭祖时会正式开启,平日里鲜有人至,白秉臣虽和父亲关系不好,可他也不是个闯祸的人,从未像今日一般被扔到祠堂受罚,因此对这里的构造实在是不清楚。
勉强走了大半圈,白秉臣扶着墙面稍微休息一会,心中思虑却不敢停歇,脑中一会是父亲临走前的坚定,一会是自己在酒楼与好友们的欢聚,两相闪回,让他更加心生懊恼。
早知方才就算拼死也该拦住父亲的。
墙面下方突然传来敲击声,他凝神听了一会,发现墙面下方有一块活动的砖头可以撬开,敲击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白秉臣蹲下身子,把那块砖拿开,外头的敲击声顿时停滞了,随后传来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师兄?”
“周越!”白秉臣没有想到他能够找到这里来,一时间心中升起希望。
“师兄是做了什么事惹家主生气了吗?为什么家主把你关在祠堂里了?”
面对周越焦急的询问,白秉臣来不及细细解答,他不知道周围有没有父亲的人盯着,不知道周越能在这里呆多久。
他打断周越的不解,郑重道:“周越,你现在就去岚州,告诉梅韶,让他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回到平都。”
“师兄?”周越对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很是不解,他迟疑道:“不说缘由的话,按照梅韶的性子是不会听我的话的。”
白秉臣解下腰间的一块玉坠,从洞中递给周越,“你拿着这个去,他信我,一定会听话的。就当师兄求你,帮我这一次。”
墙外没有应答,白秉臣看不见周越的神情,他只感受到自己拿着玉坠的手微微出汗,他怕现在唯一能给梅韶传话的人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轻轻的叹息落了下来,周越收下玉坠,保证道:“师兄放心,我现在就启程。”
“路上小心,尤其小心父亲的人。”白秉臣再三叮嘱,直到墙的那头没了声息,才松开紧绷的身子,靠坐在墙边。
他困于此处,只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周越身上,期盼这个一直懂事听话的师弟可以拦住梅韶。
祠堂中的佛香依旧浅浅地萦绕着,白秉臣不顾腿间的疼痛跪坐起来,朝着牌位的方向虔诚祈祷。
若这世间真有神佛,请护佑他,护佑这场变故安然度过,化险为夷。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根线香悄悄断了。
第53章 父子局
一夜的暴雨狂风,直到次日清晨,才随着天际渐白,歇了雨势。
白建业天蒙蒙亮时才回到府中,只一夜,他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眉宇间透出深深的倦意,连走进书房时都脚下不稳,吓得老管家蒙叔忙上去扶住他。
“家主?”他把白建业扶到椅子上坐下,绞了块手巾让他清醒清醒。
穆昭帝赵郢和辅帝阁阁臣卫洮都不是善类,白建业紧绷着和他们交谈了一夜,现下陡然放松,感到后续疲乏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
看着蒙叔带着关怀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白建业自嘲道:“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不知怎么,就感到力不从心起来。”
见他有些厌世的情绪在,蒙叔心疼道:“老爷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累了可以歇歇,还有公子在呢,老爷没有完成的事儿,公子会替您做完的。”
想到白秉臣,白建业的眼中流露出一点柔和来,他看向虚空,似是在看一个长久未见的故人,嘴角带着浅笑:“他的眼睛真的很像初芙,生得好看,懵懂得像是林间的小鹿一般。可他没有初芙当年的活泼,性子看着沉稳些。”
“公子性子是随了老爷,夫人当年在府上的时候,府里那个热闹啊,平日里也像过节一样,府中上上下下都欢欢喜喜的......”蒙叔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止住了话头。
没有他言语,书房里一片安静,就像白府一样,抽去鲜活的气息,长久地浸泡在死气沉沉的寂静里。
“我确实没有做到一个为人父的责任,初芙怀着秉臣时,我也没能陪在他们身边,我知道,他的心里是恨着我的。他骨子里和他娘一样倔强,我真怕他在这官场上......”白建业收了话头,抿紧双唇,似是意识到是自己让他步入危险的,剩下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蒙叔觑着白建业的脸色,斟酌道:“那老爷又何苦要去试探公子呢?那一脚踹得可不轻,老奴看着都心疼。”
白建业叹了一口气道:“本还想着时日长久,许多东西可以慢慢地去教他,谁料变故陡生。心机和谋略可以以后慢慢养成,可他要是与我不是同心同德,那也没有什么教导的必要了。他在祠堂还安分吗?”
“按老爷的吩咐,给周越通了个信儿,他果然去看了公子。”
“有说些什么吗?”
“他让周越去岚州给梅韶通风报信去了。”看着白建业的眉头微微舒展开,蒙叔的眼中带着笑意,知道白秉臣算是过了自家老爷这关。
“我去见见他,有些事情,还是要尽早知会他比较好。”白建业也顾不上一夜未睡的身子,往祠堂而去。
一夜阴冷,白秉臣靠在墙头,迷迷糊糊地,困倦夹杂着心事,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半梦半醒间全是冲天火光和兵戈铁马。
朦朦胧胧中,一束刺眼的光正打在他的脸上,白秉臣猛然惊醒,发现祠堂的门开了,父亲就跪坐在牌位面前。
“父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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